盛灿挨着他坐下,将裙摆放在自己腿上。于幼诗看见了,笑了笑:“不用了,反正已经脏了。”
盛灿摇摇头:“能护着一点是一点吧。”
于幼诗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一直笑,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盛灿被他看得不自在,耳朵有点红,问到:“怎么了?”
“带纸了吗?”于幼诗问他。
盛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这是他出门前拿的:“给。”
于幼诗接过纸,抽了一张出来,起身跑去湖边,盛灿刚想上前,却见他将纸沾湿后,便走了回来,继续坐下,用湿纸巾擦拭那颗玻璃球。
“几年来不了一次,好不容易来了,给它擦干净点,我妈看了心里也舒服。”于幼诗嘿咻嘿咻地擦着,嘴里还不停解释。
盛灿听着,作势起身:“要不我来吧。”
“不用。”于幼诗直接把他按下来,“这点小事用不着你。”
结果他搞得手上有点脏,到头来盛灿还是没忍住拿纸给他擦手。于幼诗盯着他的动作,笑话他:“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
“没办法啊,你就一个,你要是跑路了我上哪找去。”盛灿也跟着笑,“只能让你习惯我,离不开我才好。”
于幼诗挑了下眉:“我都落魄成这样儿了,你还能喜欢?”
“落魄?”盛灿发出一声疑惑,捧起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又起身转着圈把他看了个遍。
就在盛灿蹲下企图掀起他的裙子时,于幼诗实在没忍住给了他一肘,保下了自己的遮羞布,佯怒骂道:“耍流氓啊你!”
盛灿依旧带着疑惑坐下:“哪落魄了?我那长得好看、唱歌好听、心地善良,现在娘家还开了公司的媳妇到底哪里落魄了?”
他顿了顿,突然瞪大眼睛:“等一下,我才是落魄的那一个吧?爹不疼娘不爱,现在直接断绝关系了,没钱的穷孩子一个,我巴结上你就是纯粹凤凰男高攀了啊。”说着眼里竟然还蓄起泪来,“你不会嫌弃我,给我踹了吧!”
他趴在于幼诗肩上耍赖,于幼诗觉得好笑,想给他推开:“行了行了,我不嫌弃你。”
盛灿抱着他不撒手:“我不信!”
于幼诗翻了个白眼,没办法,只能捏着他的下巴,凑过去啾了一下,无奈道:“行了吧?”
盛灿咂摸了两下,满意地直起身:“行,这回信了。”
湖边蚊子多,于幼诗身上露得也多,没一会儿就被咬了两个包,盛灿无法,只能时不时帮他赶一下。
于幼诗欣赏着菱湖的夜景,估计是兴致上来了,突然哼起歌来,仔细听着倒像是首儿歌:
“白花盛开的原野上
“小小的娃娃把歌唱
“小鸟小鸟要远飞
“马儿马儿不回头
“时间啊你慢些走
“把我的娃娃久些留”
记忆里的童谣是解苦的良药,妈妈用清脆的歌声唱着自编的乐曲,无数次用唱不尽的爱意为他护航。
于幼诗闭着眼,话锋一转,突然道:“盛灿,对不起。”
盛灿被他的转折整迷糊了,想了想,道:“没事,我就扇个蚊子,不累。”
“不是这件事。”于幼诗已经收敛了笑颜,神色看着多了几分认真,“我是说成绩的事。”
盛灿一顿,慢慢放下手。
“我考第二门的时候,心态崩了,后面的科目努力过,但还是补救不了。”他看着平静的湖面,缓缓道,“对不起啊,不能跟你一起上大学了。”
“噗通”,远处传来一声响动,远远望去荡起一圈一圈的水波,像是鱼跃出水面后砸出的声响。
盛灿动了动,握住他的手:“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那时候的状态不是一直都很差吗?这不怪你。”
于幼诗抿嘴笑了笑:“唉……”
盛灿感觉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传到耳朵里只有一声叹息。
“我一直都很好奇,我妈走之前站在这里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能让她这么决绝。”于幼诗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走到湖边。
盛灿也随着他走去。
“你呢?”于幼诗扭头,“你看到了什么?”
盛灿望着,说到:“湖光,月色,开阔清明。”
谁知于幼诗摇摇头:“她看到的肯定不止这些,这些不够让她下定决心。”他指了指湖面,“你看看,就这黢黑的水,要我跳下去我都害怕,你说我妈得看到什么,才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呀。”
黑夜似乎没有白天那么遥远,但又似乎被白日更能海容,漫天星辰沉得弯月都显得简陋许多。
今天的月亮真的很亮,亮到让湖面的倒影足够清晰。风停水面静,上下两座湖中岛都长着一颗怪异的书,像某只奇异生物伸出背后的脊骨。湖面上伸出数根枯杆,不知是什么植物,但它似乎很脆弱,每一根都折了半截,被镜面照映着,形成了几乎完美的三角几何。
这世界好像就这样被一片湖水轻松对折,毫无遗漏地将人间复刻,仿佛水中还有第二个时空。
“噗通”,又有一尾鱼跃出水面,这次他们将整个场景看得真切。鱼身形成优雅的拱形,甩出月光下晶莹水珠。它那么骄傲,冲着水镜中的复制品发起进攻,鱼尾一摆,气势汹汹。
“哇……”于幼诗发出惊叹。
盛灿莫名觉得好笑。
于幼诗收回视线,看见了水中的自己,穿着黄裙,和当时的母亲一样。
“我真漂亮。”他感叹道。
盛灿:“是,真的很漂亮。”
“知道我为什么不怎么在乎这条裙子吗?”
“为什么?”
于幼诗牵起裙摆:“这是裙子本来就是我攒钱送我妈的礼物,结果没多久她就走了,然后我又去买了条一模一样的。”他转身面对盛灿,说到,“我妈穿过的那条已经和她一起烧了。”
于幼诗嘿嘿笑了一下:“她就是穿着这件跳下去的。”
盛灿一怔,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就在他想应该怎么回应时,却看见了于幼诗越咧越开的笑容,直觉不对劲。
果然,下一刻,于幼诗朝他挥挥手,仰面倒了下去——噗通。
完了。盛灿脑子一片空白,试图去抓他的手,结果失之交臂,随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跟着跳了下去。
菱湖的水不干净,而且又是晚上,根本看不清,他在水下焦急地摸索着,良久没有找到人。就在他气息用尽,浮上水面换气时,看见了不远处正仰浮着的人。
盛灿眉头一皱,费力游过去,箍住他的腰,把人死死地抱紧了怀里,吼出重逢以来第一句话:“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于幼诗依旧笑嘻嘻的:“别怕呀,别忘了我会游泳。”
两个呼吸间,盛灿已经平复下来,眸色深沉:“万一抽筋怎么办?”
于幼诗一愣,腆着脸笑:“对不起嘛。”他抱着盛灿的腰,“我只是想吓吓你。”
盛灿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捧着他的后脑,深深吻了下去,半晌才缓解了方才的不安。他放开于幼诗,看见了两人嘴边拉开的银线,道:“成功了,你确实吓到我了。”
于幼诗抿了下嘴,歪头:“你不生气吗?”
“……”闻言,盛灿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恍惚间,于幼诗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分不清星辰到底是在天上,还是在盛灿的眼里。
然而盛灿只是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水污,语气轻柔,缓缓道:“于幼诗,你选择向我求助,我很开心。”
于幼诗瞳孔震颤。
盛灿轻轻地让他将脑袋放在自己的肩上,耳语道:“如果觉得难过,就休息一会儿吧。”
他一直坚信于幼诗的坚强,但却无法否认这段时间内连续的打击是一种对精神的折磨。
可于幼诗依旧一直表现得很正常,正常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在强撑。在此期间,他没有向任何人寻求过安慰,而是一直默默地压在心底,然而也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鞭打了自己无数次。
然而盛灿依旧认为于幼诗不是会向死亡妥协的人,但是就像小兽需要舔舐伤口,郁结总得有个出口。而他很庆幸也很荣幸,于幼诗选择了在他面前宣泄伤痛。
强大的浮力一直托着他们,良久,于幼诗轻轻推开他,转过身望向天空,再次让自己仰浮起来,拉了拉他的衣服:“一起啊,反正都已经下水了。”
知道他在转移话题,盛灿没有戳破,慢慢放松,也让自己浮了起来。
于幼诗:“感觉怎么样?”
盛灿:“星空很美。”
“刚刚我在岸上,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平行时空,然后就突然很想下来看看。”于幼诗笑,“大概我妈当时跟我想的差不多吧,好奇敌过恐惧了。”
盛灿抓住他的手,以免两人漂散。
“下来之后觉得这样泡着还挺舒服的,你说是吗?”
“嗯。”盛灿应道。
于幼诗蹬了蹬腿:“所以她应该是舒服得不想上去了。”
夏天的湖水是温热的,仿佛在被抚摸。晚上又没有太阳,沐浴着月光观赏星辰,无忧无虑,恍若同自然融为一体,又有谁想再上岸去惹那些烦丝。
于思愿应该也是这样,转瞬间的选择,决定投入自然的怀抱。
那一刻,她是懦弱的,是不负责任的。但她是自由的,是快乐的,她是她自己。
于幼诗闭上了眼。
“于幼诗。”盛灿唤他。
“……嗯?”
“我们上岸吧。”
“……”于幼诗没有说话。
于是盛灿放开他的手,自己游到了岸边,爬了上去,顺便不动神色地提了提差点被水重力扯下去的裤子。
在他松手的一瞬间,于幼诗就有点慌了,偏头看着他的动作,但是仍然没有动。
“你真的好漂亮啊。”盛灿往后抹自己的头发,又抹去自己脸上的水,露出近乎完美的面庞,冲着他笑了笑,“这样浮在上面真的很像一片黄色的落叶,哈哈哈。”
于幼诗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再加上一人站着一人漂着的感觉太诡异,他最后还是选择竖了起来,然而裙摆仍是不听使唤,浮起来后更圆了,不似落叶似荷叶。
盛灿蹲下身,朝他伸出手:“跟我走吧,我们回家了。”
于幼诗默不作声,游到岸边,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来嘛,小美人鱼。”盛灿又把手往前伸了伸,“这次换我带你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于幼诗情绪是濒临崩溃边缘的,他急需情绪泄洪,可是周遭除了病重的奶奶,与有隔阂的父亲和舅舅,就只有盛灿可以让他倾诉。但是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低头,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强加在盛灿身上。我写这段的时候,总想着两代人的经历尤其相似,也许总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