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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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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让在门口牵回自己的马,捋了捋马儿柔顺的鬃毛。

薛青峰跟下来连连赔不是,只说这群人平日都是这样的德性,经常拿人说笑,互相之间调侃。

褚让没听他讲完,便做出了驱赶的手势,“你回去吧。”

薛青峰贯会察言观色,又朝褚让作了下揖,才起步离开。

“就这么走了,不怕得罪他们吗?”待人彻底消失在折屏后,胡三在旁边轻声问。

“哄着他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干什么还坐在那任人羞辱。”

“我说东家,”胡三凑到他耳边,道,“想杀人吗?”

褚让看他一眼,翻身上马。

他将缰绳攥在掌中慢慢紧了一道,定了定,忽然抬眼看向二楼!

——眸光中杀气外泄,正对上那群人凑在窗口打量的脑袋。

这群人挤在三扇窗前偷看褚让,被这一眼惊到,一下子缩到了后面,仓促之间还碰倒了一个放花瓶的花架,瓷瓶触地破碎,潮湿的泥土泼了一地。

楼上的动静很快息了。

褚让深吸一口气,姿态凛然,发丝迎风不乱,无数念头顺着这口气滑进肚子里,变作成年之后的隐忍和筹算。

他面朝前夹了下马肚,慢慢踱步回东城。

潭城秋短,眼下的空气中就算是在晌午时,也丝毫不带着暖意。

胡三马头与他并列,将刀还给了他,“挂上吧,这刀这么贵可别丢了,别总摘。”

褚让接过刀,将刀鞘上的皮扣往腰带上一搭,淡淡地回了句:“你手倒是快。”

胡三嫌弃道:“你说薛岭那老头子可真能装啊,往那一坐跟座大佛似的,半天吐不出一句人话,找这么一帮牲口恶心人。”

“他也就剩这点本事了。”褚让嫌恶道。

“什么意思?”

褚让又想起了三天前,薛岭给他写的那封请帖。

全是嘴上功夫。

“手握半城财富,不懂藏锋敛锷早晚招来祸端,此番若是单独请我去推心置腹聊一聊,我倒是很难推拒他什么,搞出这么大阵仗,只为羞辱我一番,”褚让冷着脸,“逞一时之快,蠢到家了。”

“但我觉着,要是真骂起来,他们未必是你的对手,”胡三迎着褚让阴森森的目光,问他,“你不生气?”

褚让在潭城没有根基,还来路不明,如果是个软绵绵的小辈,今天在酒桌上估计连条裤子都不剩了。

其实这群老男人就是看他年轻,摆明瞧不上,想欺负欺负人罢了。

褚让是气愤的。

薛岭年轻时一穷二白,就靠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拉帮结派,才逐渐把生意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如今年纪大了越发糊涂,再加之在潭城毫无对手跋扈惯了,还想靠这么老套的唱双簧的蠢招打压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胡三说,“在潭城动手杀人可是要吃官司的,不然,我把人绑到外面?”

“不用,”褚让说,“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既然已经撕开了口子,这群人绝对会蠢蠢欲动。

“对了,上次你杀的那俩,我听说薛家的旷工给抬到官府报官去了,薛家会不会拿这事儿做文章,找咱们麻烦?”胡三说,“不过我上次搜过了,那俩人身上没武器,瞧着不像来杀你的。”

不是来杀人的,那就是来窥探的。

褚让时不时就往城外跑,薛岭好奇安排几个人想一探究竟也是天经地义。只不过他常年在山上蹲守猎物,警觉性极高,城门口到溪峰山的主道太过一马平川,除了断断续续的草丛和低矮的麦地可作藏身之处,其实根本不好跟踪,也容易暴露踪迹。

“送去报官才是对的。”

如果在矿山门口捡到尸体,还不声不响的隐瞒着,这种做法就做实了人是他们派来的。

“先回去,这事没那么重要,日后再说。”褚让说。

*

东城区交界正前方不远处,一面写着“药”字的巨大藏蓝色布招在半空中随风摆动,十分招摇。

临近冬日,药铺的生意会愈发繁忙起来,药铺掌柜时不时就要把伙计散下去到附近村子里收草药。

来求药问诊的百姓在招子下进进出出,将一个女孩裹挟在其中,她低着头停顿几步,退出前后冲撞的人流慢慢贴到墙根下,继续往前走。

褚让几乎是在第一瞬间就看见了她。

他没有贸然前奔,偷偷加快速度走得稍微近些,到了药铺门口勒马停下,目送那颗圆脑袋远离。

浓郁的中药味从后院飘出来扑倒鼻前,他仰头看药铺牌匾,五个金笔大字——“妙手回春堂”,转念下了马,把缰绳递给胡三,吩咐道:“你把马牵回去吧,我晚点回府,看好刘贵,别叫他到处乱跑。”

说完不等胡三回话,便只留了个潇洒的背影,直直踏步走了进去。

药铺的伙计此时正忙得不可开交,身后刷着红漆的药斗子抽拉不停,各个抓拿剂量精准,煎药的小工提着药罐子来回奔忙。

药房掌柜赵海正伏案拨弄算珠,眼前忽然出现两根曲起的手指,指节当当轻敲了两下桌面。他抬起头看见来人,脸色一变,立刻从柜台后面出来迎上去。

“东家,您怎么来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之处?”掌柜拱手抱拳在褚让身前停住。

褚让绕过他的话,直接了当地问:“刚刚出门的那个,棕色衣服,身上挎个黑包的女孩,她怎么回事?”

赵掌柜拊掌,似乎是没想到他没头没尾的忽然会问这个,“棕色衣服的女孩……”他喃喃眼望顶棚稍一回忆,褚让所言特征十分明显,一下就想到了是谁。

“哦,她呀,”赵掌柜在身前比量了一下,“是不是这么高,浓眉大眼的,岁数不大的一个闺女?”

褚让点了点头。

赵掌柜:“她来找活儿的。”

褚让疑惑蹙眉:“找活儿?什么活儿?你收她了吗?”

“东家,收了。咱家药房要招一个伙计打杂煎药,正好她便来了,而且,”那掌柜的有些洋洋得意,“我们雇她,省下一半的工钱呢。”

“为什么?”

掌柜的理所应当地说:“在潭城雇女人的店不多,大家默认的,都这么干,给六七成的工钱就行了,我给压到了一半。”

他说话时语气有些沾沾自喜,谁知,他并没有等来褚让对他的夸奖。

“你们潭城还有这种规矩。”褚让眉心压了些许。

你们潭城?

掌柜的感觉有些不对劲,一再强调,“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东家,都这样,潭城都这样。”

“虞城可没这种破规矩,怪不得你们潭城坏人这么多。”褚让说,“她的名字、生辰,告诉你了吗?”

掌柜的老脸一紧,边说边往柜台后头走,“哦哦哦,说了说了,我们这收伙计,不收杂人,全都是在官府有正经户籍的,人干净着呐。”

掌柜猫腰抽出一本人员名册,翻到最新一页,工工整整地交到了褚让手里。

韩瑛往前走了一条街,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觉得自己应该坚持不到回村了,于是抬脚径直走进搭在路边的一家面摊儿的棚子下面,在面摊前立着的菜单上梭巡了一圈又一圈,“老板,来碗……素面!”

“好嘞,您稍等,素面一碗——”

她随便挑了个空座位坐下,将包摘下搓着手等饭,脑袋空空发呆似地看向面前百态人间的街道。

自从上次在山上二次偶遇褚让,她这几日就又不大乐意上山了。

明明是因为不想在城里再碰见褚让,才想着躲到山里蹲几天,眼下她就这样被两个地方来回赶,最后竟然发觉自己好像无处可去了。韩瑛在家里帮忙做了几天饭,日日面对韩老六耳提面命的唠叨,又觉得没收入很心慌,于是马上鼓起勇气再进城找工作。

这药铺的老板在黑她,她知道,但是太被动了根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暂时默默忍着,好歹也算占上了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瑛子?你吃的啥?”

“啊?我吃——”她边下意识回答边抬眼,迎着日光微眯起眼,刚看清人,眼皮倏地睁大,活像吞了只苍蝇。

孔二蛋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一口大黄牙明晃晃地挡在了她眼前。

韩瑛呆住了。

“说话呀,你吃的啥?”

韩瑛低下头没言语,果断拎包站起身往旁边挪了两张桌子的位置,拉开凳子坐下。

孔二蛋诧异了,也跟了过来:“你挪桌儿干啥?我问问你吃的啥?”

“你吃不吃饭?”韩瑛面上不悦,“不吃就赶快走,别耽误别人做生意。”

“我吃啊,吃饭,”孔二蛋看了眼立在摊位前的菜名,大声说:“老板,来碗馄饨。”

“好嘞,您稍等,馄饨一碗——”

韩瑛表情十分抗拒,身板坐得笔直,硬声道:“那你坐旁边的桌子去,这桌子太小了,坐不下两个人。”

面馆外头摆的桌子,都是四方大小外加两个矮凳,四人合坐需要拼桌,两个人的话就正好。

“哪坐不下啦,我这不是坐下了嘛,”孔二蛋偏不走,给韩瑛笨拙地抛了个媚眼,咧嘴一笑道,“坐咱俩正好。”

“……”

韩瑛好像被毒蜂蛰了,眼皮诡异一抖,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点的素面里只有几叶油菜,下锅烫烫就能熟,就在此时,转眼的功夫就上来了,那亮澄澄清汤表面没飘一滴油星。

孔二蛋伸头看一眼,觉得毫无食欲可言。

“我今天是跟着长工出来玩的,也没想到能在城里碰见你,”他笑嘻嘻说,“咱俩得缘分真是天注定。”

韩瑛真的饿了,低头吃面,权当对面坐着个陌生人,她知道那双讨人厌的眼睛肯定在从上到下审视着她。

“瑛子。”她听孔二蛋又叫她,“你腰是不是又粗了,还是这衣服显的啊,瞧着没有上次见你时看着苗条了,不过没事儿,我不嫌弃你,吃胖点身体壮实,身体结实。”

“……”韩瑛沉着脸,绵软的面条糊在牙齿上。

孔二蛋支着下巴,稍微靠近了些看韩瑛吃饭,嫣然在训导未过门的媳妇般,絮絮叨叨:“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成天往外头跑,我娘说你整日不着家,心思太野了要收一收的,你一个人也不安全啊多让人担心,我们俩以后——”

“行了!闭嘴!”

韩瑛筷子啪地一下撂在桌上,恨恨地看向孔二蛋,“孔宇轩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我连看都懒得看你,你看不出来吗!我不管我上次的话你往没往心里去,我说了,你敢胡来我肯定杀了你!别以为我在吓唬你,我来去无牵挂什么都不怕,我就看看我把你杀了咱俩谁吃亏!”

孔二蛋登时一噎。

表情瞬间涌上一层委屈又有些不服气。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半刻似乎没摸清状况以及韩瑛的喜怒,对于韩瑛说要杀了自己这句话,有些难过。

韩瑛以为他要老实闭嘴了,准备继续吃饭,刚低下头,就听他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不敢。”

“你,你说什么?”韩瑛眉头不可思议地拧紧。

孔二蛋昂首:“我爹说了,你爹得上赶着求着我家,你才不敢杀我。”

韩瑛拳头攥紧,捏得咯吱咯吱响,“......他是他,我是我,我凭什么不敢杀你。”

“那你来杀啊,哈哈,你就是不敢,我爹说了,不把地租给你们,你们全家都要饿死!”孔二蛋气焰嚣张豁然起身,恰巧店小二端着他的馄饨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他一胳膊拱翻,汤水馄饨黏糊糊地沾了一地。

店小二吓得一跳脚,“诶呦客官,没烫着吧?”

“你眼瞎啊,撒我裤子上了!”

孔二蛋暴怒,作为老孔家的宝贝独苗,唯一香火,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要雨得雨,连韩瑛对他的冒犯他一忍再忍已经到了一个阈值,何况一个店小二。

店小二胆战心惊,抬起手下意识挡在胸前,忙赔不是,“您别生气,别生气,大人有大量,我,我再给您上一碗新的,再送您碟热菜。”

孔二蛋用力抖掉裤子的香菜叶,怒道:“谁要你那碟破菜!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你赔我裤子——”

孔二蛋虽然其貌不扬,但是身上穿的用的却都是顶好的东西,只不过无论再名贵的东西落到他身上,都会黯然失色,好像身披龙袍的下三滥,怎么瞧都不像皇帝。

他膀大腰圆像只大黑狗熊一样,上前一把薅起店小二的衣领子,致使他头上的巾帽掉到了地上那摊掺了灰的馄饨上,脚步错杂间还被孔二蛋踩了一脚。

打斗声惊得周围渐渐有人驻足围观,不明所以地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韩瑛呆呆地从凳子上站起,一种丢人现眼的感觉从耳根漫上来让她面红耳赤,这个人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孔二蛋,你松开,你发什么疯!?”她喊道。

“瑛子,”周围围观的百姓愈发多,剑拔弩张间,孔二蛋竟然还流露出一分急于表现的洋洋自得,“你看我今天给你揍个人瞧瞧!”

韩瑛到抽一口气,俨然快要晕厥过去。

话音刚落,孔二蛋的拳头就已经砸到那可怜的店小二脸上了,那店小二痛叫一声,抱住脑袋连连告饶,韩瑛两步上前去拦,孔二蛋猛地振臂将她向后掀倒,她踉跄退了几步绊到一张歪倒的桌子腿上,一弯腰直直向后栽去。

人群一阵惊呼。

离得近的人下意识伸手要去接她。

千钧一发之际,韩瑛突然感觉到身体周围凭空出现好几双手,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在身后扶上她的腰背,一把将她接住从地上托了起来。

一切反应只在刹那间,韩瑛有些发懵,回手握住了一只真皮袖腕,借力蹬地站稳后倏地回头看,正对上那条熟悉的下颌和侧脸。

褚让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她身上,盯着孔二蛋不断挥舞的拳头,安抚似地拍了怕她的肩膀,然后回手将她推到了后面人群里。

韩瑛愣住了。

一位手臂挎着菜篮子的大娘在她身侧扶了她一把。

“你没事儿吧,闺女。”

她稍定,看那高大宽阔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喃喃地回应:“我…没事,没事。”

地面上的两个人发疯似地打滚,接连撞翻了好几张桌椅,面店老板个其他伙计上前阻拦,几乎被人一人一拳打倒在地,扭曲地捂着脑袋翻滚。孔二蛋似乎在压倒性的暴力中得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快感,见店小二鼻腔被他一拳擂出了血,见了红,竟放肆地哈哈大笑了两声。

他天生一身的蛮力,在家中打骂长工都是常有的事,在家时人人捧着从未有人敢违逆他。

“你个没长眼的烂东西,今儿就让你看看谁是爷爷,敢惹我,我打死你——”

众目睽睽之下,孔二蛋这一记能捶碎头盖骨力道的拳头径直照落在奄奄一息的店小二的脑袋上捶来,店里几个年轻的伙计见要出人命,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纷纷起身扑过来阻拦。

混乱之际,只见当空一脚,孔二蛋在一声惊呼中一下向外飞出去两步远!

他一滚身重重坠地,溅起一阵灰尘。

孔二蛋难以置信地皱着脸痛叫,眼角飙出泪花,隔着模糊的灰尘见一黑衣少年迎面朝他走来,未等反应,这人便跨站在他身体两端,拎起他的衣领,手臂高高扬起,照着他的面门一拳、再一拳……打得他直偏头,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孔二蛋被打了三拳就受不住了,他抬臂格挡,被褚让借力握住手臂返拧到身后,抓住头顶的发,猛磕向地面。

孔二蛋嚎了一嗓子,疼痛刺激得他疯狂摆动身体,褚让一下没抓住,他一骨碌起身抄起凳子疯了一样往褚让脑袋上砸。

猝不及防之际,褚让胳膊硬邦邦地挡了两下,护腕已经被凿开了口子。他伸直胳膊将凳子反绞夺下。孔二蛋除了力气大,却浑身都是破绽。褚让抓稳凳子腿儿,照脸横劈,木制的板凳在孔二蛋脸侧断裂。

孔二蛋偏头飞出一口血沫,里头还掺着一颗后槽牙。

随后哇地一声倒地捂脸痛哭。

褚让再次将他翻过来,一拳收尾,松手之前给他怼回地面,后脑勺碰地发出咚地一声可怕闷响。

这场短暂的闹剧,片刻功夫,便被“以暴制暴”终结了。

孔家的长工作壁上观看了半天热闹,咣当放下手里新买的草料,在此时终于现身了。

他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急赤白脸小跑至跟前用身体顶着褚让挑衅,指他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敢打我们家少爷,知道他是谁吗?”

褚让“啪!”照脸给了他一巴掌,把他送到孔二蛋身边,恼怒道:“讲话别靠这么近,你家的乞丐?领回去。”

“你——!”长工捂着半边脸,羞愤道,“你敢说我们家少爷是乞丐!”

“说了又怎样,他这般模样不是乞丐是什么东西,脑子有病就拴住了,脏兮兮的。”

长工心知肚明自己打不过,从地上托起孔二蛋,大脑袋拼命往长工怀里钻,指着褚让怒道:“敢不敢留名,我们家老爷定不会放过你!”

“褚让。”他上前一步说,“大可回去告诉你家老爷,他若不来找我,我可是会去找他的,今日之事,他想了都不能了。”

潭城到底能有几家姓褚的?又能有几个叫褚让的?看面前这位公子的气势,到底是谁,一目了然。

长工长了个心眼,低下头假装恶狠狠地嘟囔两句,赶紧把捂着脸嚎啕大哭的孔二蛋扶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医馆的方向送。

再拖下去导致他们两人又被打一顿,他就没法交差了。

褚让朝外走了几步,弯腰从一张栽倒的桌子下拽出了韩瑛的黑包,过来递给她:“一个乞丐你都不敢给他撵走,也太怂了吧。”

韩瑛呆站在原地看着褚让,心脏怦怦乱跳,似乎是对刚刚的事心有余悸,还没缓过神来。

“喂,”褚让叫了她一声,“愣什么神?”

韩瑛接过包,镇静半晌后才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替孔二蛋尴尬,“......不是,他是我们村的,不是乞丐。”

“你们村的?”褚让有些没料到,想了想,“认识啊,哦,他喜欢你啊?”

“……也不是。”

那就是了。

看热闹的人散了,砸摊子的人跑了,桌椅碗碟摔了不少,也没人赔钱,他们两个站在一片狼藉中,谁都没挪开步。

“对不起,你的手,”韩瑛捏着粗糙的布袋子,无措地思来想去,还是询问了下,“你疼不疼,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褚让摸了摸破损的袖腕,负手藏在后头,“没事,我骨头硬,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砸石头上了都没骨折,这点儿小伤不痛不痒的,不算什么。”

店老板扶着老腰,领着伙计收拾残局,一脸狼狈地过来冲站着的两位说:

“谢客官解围,二位受惊了,还望留步,我请您两位吃几道好菜。”

韩瑛转身歉疚道:“实在对不起,掌柜您今天已经赔了不少钱了,我——”

“——没事儿没事儿,总有闹事儿的,习惯了。”掌柜忙道。

褚让在一旁说:“不用了,给她重新上一碗她点过的面就行了,剩下的一会儿我们自己掏钱,你不用再破费了。”

掌柜的见两人拒绝,也没再坚持。

待他走后,褚让对韩瑛说:“人又不是你打的,说什么对不起。”

韩瑛觉得这件事一半责任在她。

“这种人不吃点苦头永远不知道分寸,下回随身带把刀,戳瞎一只眼都不要紧,官府来拿人我去赎你。”

韩瑛:“……我跟他到不了那个地步,要不然就同归于尽,要不就躲着,没有折中的法子。”

“这么严重?”褚让有些意外她的回答,回忆道,“那帮人刚刚还叫他少爷,谁家少爷长这模样?他不是孔家那小儿子吧,我记得黄药村有这么号人。”

韩瑛回身找凳子坐,没听清褚让刚刚的话。

褚让跟着她,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见她情绪实在太差,故意露出一口白牙调侃道:“怎么,为什么不说话,见了我不高兴?”

韩瑛正低着头,清理膝盖上黑包粘上的土,闻言一愣,瞟他一眼,小声嘟囔,“有什么可高兴的。”

她视线又立刻绕周围帮褚让找寻一圈,那一张张空桌子十分醒目,扭头道:“这么多空座呢,你为什么不去旁边坐?”

“不坐。”褚让从筷子筒里挑出两双筷子出来,用怀里的手帕反反复复擦拭,斩钉截铁地说,“我吃饭得有人陪着,不然吃不下去。”

这话说得太牵强,韩瑛皱眉:“这是什么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带个人出来?”

褚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虽然嘴上抱怨,但却没再撵人走,真的留下陪褚让吃饭。

褚让从她的表情里能看出她不痛快,不知为何,自己心里反倒爽快了,没忍住笑了。

心中的阴霾一扫,扭头忘了薛家酒楼的糟心事,琢磨立在摊位前的菜单。

韩瑛那碗素面又端了上来。

“请您慢用。”店小二鼻孔里多了块被血然透半截的碎布,一只眼睛肿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放下面赶紧转身又去忙活。

“你吃的什么,”褚让将擦好的筷子递给她一双,低头看了眼热气腾腾的碗,发现韩瑛点了碗最便宜的面,“你果然是属兔子的,吃这么素。”

说罢没等韩瑛反应过来,扭头朝面摊老板招呼道,“老板,给我来碗牛肉面,再撕只鸭子,切一斤酱肘子,一盘卤豆干,一盘蜜汁鸡翅,一碗红烧肉,一碟麦芽酥,再上一碗酸奶酪,多放糖。”

“好嘞,您稍等,牛肉面一碗——”

韩瑛拎着筷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褚让:“这么看我做什么,有什么问题?”

“你,今天有什么喜事吗?”

“你觉得我有什么喜事?”褚让笑得温柔,反问她。

韩瑛摇头,看着兴致不大高,把面条挑高散热气,“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韩瑛瞥开视线,不跟他对视,挑了挑碗里的面,转移话题说,“点这么多,能吃得完吗?扔了多败家啊。”

“这不还有你呢吗,”褚让说,“看见老朋友,请客吃点东西都不行了。”

韩瑛大吃一惊,半晌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老朋友?你不会在说我吧。”

“对啊,”褚让粲然一笑,道,“韩瑛。”

韩瑛一顿,“你咋知道!?”

“你猜?”褚让愈发得意,“呵,蔡秀芬,难为你想得出这么土的名字。”

韩瑛的讶然被他的故弄玄虚转化为不忿,当即就浇灭他的得意,按下他翘起的尾巴,“不猜,名字而已,知道就知道了。”

她低头大口吃面,十分豪爽,完全没把褚让当人。

她咀嚼时脸颊一动一动,会有两条明显的弧线,有点像蹲在房檐晒太阳憨态可掬的肥猫。

矮凳对于褚让来说确实低了,他不太舒适地曲起腿,膝盖已经超过了桌面,他手肘支在腿上托住腮,歪头看着她吃饭,轻声问:“之前为什么骗我?”

韩瑛看他一眼,没说话。

骗他自然是不想跟他有瓜葛,还能为什么。

不过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有些伤人,她还是善良的。

“怎么了,除了这个‘乞丐’,今天还有别的糟心事?”

韩瑛随口说:“没有,挺好的。”

褚让看着她。

谈话间,他点的肘子、鸭子、冷碟就先一样一样端上来了,这些菜大多都是事先备好的,揭开锅就能上菜。

这张小方桌实在不够大,装肘子肉的大碗一端上来,韩瑛就不得不把面碗往后挪,挪到碗底向外悬空一部分,才能腾出地方给褚让放他的牛肉面。

面摊伙计见实在太拥挤,站在边上建议说:“二位要不然挪到里屋去吧,里屋有两张大桌,我去给您拼个桌。”

韩瑛扶着碗,觉得可行,点头刚要应下然后撵褚让进屋,就听他说,“没事,这几盘冷碟吃完你收走。”

他把那碗酸奶和糖酥挪腾到了韩瑛碗边,比平常对郑小东的语气要和善些:“快吃,腾地方。”

韩瑛不大好意思,“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你不好意思?”褚让说,“脸皮儿这么薄?”

韩瑛没理由接受他再请客,直接说,“不用了,我快吃完了,我要走了。”

她快速喝光最后一口汤,擦擦嘴站起身,刚迈出凳子,就被褚让抓住胳膊拉了回来。

“坐这吃完,着什么急,你待会儿要去哪啊?”

褚让给她按到矮凳上,她又挣扎着要起来,但是失败了,“不是,天马上就要黑了,我得赶紧回家去了!”

“黑了我送你回去。”

紧接着韩瑛手心一沉,低头看,一碗酸奶塞到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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