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依说得轻快,娄持声更多是看见了她眼底的疲惫。
倦怠的眉眼,有强撑的意味。
他没想到她会来询问他,却也认真思索道:“写字作画、听歌看舞、作诗交游、作状元筹寻个好彩头……”
“倒是不像奴婢做的事儿,像个公子哥。”看着娄持声凝眉沉思的模样,姜依忍不住感慨,却给娄持声说得一愣,这确实是他在家会做的事,回忆起来就像是昨天才发生过一般。
“奴才也是不小心听贵人们说得。”娄持声压下心中的思绪,又是随意扯着谎。
“那你会玩吗?”
“啊……会点。”娄持声轻浅地应着,后脖颈被汗打湿,风一吹便感一阵凉爽。
他有些紧张,又有些莫名的激动。
“教教我什么是状元筹。”姜依笑着,明眸皓齿,在齐儿的伞下自成一片光景,娄持声也不知怎么,愣愣就答了好。
“由你教我,想必能教的很好。”姜依稍感宽慰,随口一说却让娄持声紧张了起来。
他本是想知道姜依的近况,才眼巴巴想看她一眼,如今竟然有教她的机遇,简直是让他受宠若惊。
姜依摸着手里的骰子,纤细的手摩挲着小巧的骰子,一下又一下,就像是逗弄,又像是抚摸,娄持声汗毛直立,目光闪躲,他忽地有一种被在姜依掌中把玩的感觉。
姜依倒没注意娄持声心中掀起的巨浪,仍玩着骰子,耳边听着娄持声的讲解。
和现代的骰子不同是,四这个点数是红色的,其余点数是黑色。
掷出四点成为一红,每个人轮流掷六颗骰子。
“听起来还挺不错的,掷出五颗骰子颜色一样就能得状元吗?”姜依撑着头,看着娄持声,他喉结上下滑动,应是带些紧张在身上的。
“是。”娄持声温声回道,“不过如果后面有人掷出五个红,就可以夺状元。”
“你想要什么彩头?”姜依忽地问道,让说着游戏规则的娄持声停下了声音。
“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将写着举人,贡生等字眼的状元牌摆好,“奴才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姜依扬了扬下巴,看向桌上:“就那盘西瓜吧。”
“那西瓜本来就是殿下的,赢了的话,您也没得到什么啊。”娄持声认真提着姜依这个彩头的不足之处,让姜依眉眼弯弯,这个家伙还担心上主子会不会吃亏了。
“你身上也没什么我图的东西啊。”姜依感觉喉咙干痒,呷了一口水润了润,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把玩着娄持声弄好的筹牌。
娄持声在她的对面,能看见她鼓起的脸颊,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含着水光的唇瓣,他马上垂下头,平复着突然鼓动起来的心脏。
姜依见娄持声没有理,费劲探着身子戳了戳他的胳膊,没想到他如惊弓之鸟般,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你发什么呆?”
娄持声支吾着:“您先前还说奴才有大造化……”
“原来是因为这事。”姜依撑着脸颊,“那先欠着,等你以后有大造化再把彩头还给我好不好?”
娄持声点头,但很快就犯了难。仍骰子的游戏本来就是看运气,他上来就扔了个五色同,又得了好些榜眼和翰林签,怎么算都比姜依的签数大。
娄持声对输输赢赢没有执念,比起自己,他更想让姜依赢。
姜依看着娄持声失落的脸,问道:“你这人倒是奇怪,赢了还垮着脸,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娄持声捏着筹牌,神色恹恹:“怕是把以后所有的好运气都压在这上面了。”
姜依伸手端来西瓜到娄持声的跟前:“我输了,这是你的了。”
娄持声规矩地接过,却放在身前,认真摇头:“殿下不算输,本来状元筹就要五六个人才玩的起来,按手中筹牌整理出名次,殿下怎么也算是个第二。”
姜依听着他这番话,想发笑,又生生忍住了,他看起来比她还要在意输赢多了。娄持声将桌上的筹牌收好,姜依看见了他抬手间袖口里绣着的栀子花,盛开的花朵栩栩如生,根茎分明,走线细致入微,甚至在花瓣上还绣了水珠,娇颤欲出。
鬼使神差,姜依伸手捏住了他的袖口,娄持声手下一顿,手腕碰到了她的手指,又微微抬高拉开距离。
“殿下……这是何意?”娄持声轻声问询着,姜依却用空闲的手插了块西瓜塞到了他的嘴里,沙瓤的瓜肉在他的嘴里被咀嚼着,汁水润湿了他的唇瓣,他抿了抿嘴,姿势却一动未动,任姜依摆布。
“这绣工真的不错啊,不愧是尚衣监的,能接触许多技艺优秀的绣娘吧,看得我也想在袖口加一朵了。”
“没有。”娄持声小声道。
“嗯?”姜依专注着他袖口的绣花。
“没有接触什么绣娘,平常都是杨理闹腾来闹腾去的,都是他闲不住帮我跑腿。”娄持声急切说着。
姜依松开捏着他袖口的手,反手拍了他的手一下,不大的手劲,却也打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紧张个什么,帮你松松筋骨。”姜依也喂了自己一口西瓜,清甜的西瓜汁随着牙齿的龃龉而在口腔化开。
娄持声的手背上被打红了一块,不疼,但痒痒的。他用手摩挲着那块红,忽地就莫名想到,这可真像吻痕啊……
齐儿拿着信封而来,递给姜依,娄持声才停止了荒谬的畅想。
“这是萧贵妃娘娘寄给您的。”
姜依接过信封,见上面的阿照亲启,有些恍惚。她们两个到底熟稔到什么地步了啊,疑虑只是在心中一晃而过,她不愿对此做细想。
“贵妃娘娘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殿下吗?”齐儿问道,娄持声也攥起了手。
姜依打开信,浏览着:“问我近来如何,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差她宫里的宫人去做……”姜依话头一顿,萧仰还在信中写出宁皇后薨逝,绍帝出宫,她处境怕是变得难了些。
萧仰说,相信姜依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都不会畏缩,因为她生来就是做太阳的,只会骄傲的呆在天上。
齐儿点头:“萧贵妃对殿下是顶好的,没少给殿下说好话呢,就算殿下犯了什么错,都能被遮掩而过。”
第一张信页看完,姜依又看起了第二页,其中拳拳真意让人感动,如果不是末尾写着帮了姜依就是帮杨年就好了。
姜依在看信页的间隙看了眼娄持声,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温柔的像一首平静的歌。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如此作想,帮她就是帮杨年……
姜依又低头看像手里的信页,里面的叮咛和细嘱全都是让她照顾好自己,如同哄个孩子般,又让姜依很难与杨年联系起来,就好像杨年只是萧仰为了跟她说上话随意攀扯的借口一样。
至于信件的最末张,更是让姜依摸不到头脑,就像浮在山巅的积雪,虽然能看见,却搞不清它的实质——萧仰说她的第一条命是杨年给的,第二条命就是姜依给的……
姜依按了按太阳穴,强烈的不解让她眉头不受控地皱到了一处,这又是什么个事。
不过萧仰在书中对姜依的与众不同好像又从此处得到了解读。
姜依并没有想到萧仰会说出来这些话,况且她根本不知道两个人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萧仰和原身的事情,是属于她们两个的羁绊。
也是现在的姜依所不知道的羁绊。
信页上又许多涂涂抹抹的痕迹,可以看出书写者的纠结和思索,可姜依实在是难以对这上面的字产生共鸣,甚至先前已经消弭的,对这个世界的陌生感再次席卷而至。
强烈的恍惚感让她的身形都晃了晃,娄持声在她对面看她这副模样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齐儿却先一步扶住了姜依。
“殿下,怎么了?”娄持声看了眼齐儿,而后焦急地问着。
姜依定了定心神,摇了摇头,点燃烛台将信件通通焚烧殆尽。
“我没事,就是最近很多事加到一起,有些累。”姜依微微垂眸,“赏给你的西瓜你不吃,我都想吃掉了。”
“殿下喜欢就多进些。”
姜依轻轻晃动着头:“你拿走吧,或者在这就吃完吧。”
娄持声张了张嘴,有些犹豫:“殿下不要太过伤心了……对身体不好的。”
姜依看了一眼娄持声:“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事情伤心?”
娄持声一噎,倒是没想到姜依会反问,试探道:“可能是勇毅侯府的事情。”
姜依想起来娄持声当是不知道王陵婉在姜直的授意下被送出了宫,她考量下,还是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确实不好受。”姜依按着胸口,“刑部大牢里的日子不比外面,你当时在里面也受了不少苦,我也没帮上你。”
娄持声耳朵微动:“都是过去的事了,殿下不必挂怀。”
他哂然一笑,分外腼腆。他原以为姜依是毫不在意他的,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之前的种种在姜依身上惹出的烦忧也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