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昀看见言以岁时，先脱口叫了句“言以岁？”，而后才想起冀望那道犀利的目光，改口说：“……言老师？”

言以岁确实很擅长应付各种突发情况，仅仅三秒后，他的眼神就转变成了一派跟头顶那几搓碎发不符的稳重。

李少昀看着言以岁混乱的发丝，发红的面颊，和歪斜的卫衣领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说：“我找冀望。”

言以岁似乎很低地说了一句“嗯”，也可能没有，因为李少昀脑子一团浆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清了。

李少昀看言以岁换好鞋，下意识侧身给言以岁让了个过道，结果言以岁还真从那条道走了出去，李少昀生硬地“哎”了一声，属于很没礼貌的那种叫法，但言以岁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少昀觉得这一切诡异至极，叫住言以岁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尴尬地挠了下头，问：“你就这么走啊？”

言以岁平静地问：“还有事吗？”

李少昀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能轮到自己尴尬，也许是言以岁太正常了，才显得自己很不正常，他后知后觉地摇了下头，说：“没。”

然后言以岁就没再说话，直接走向了电梯。

李少昀也在下一瞬间回头，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房子。

十分钟后，李少昀还是没从刚才的余惊中缓过神来，他坐在冀望家的沙发上，莫名其妙地来了句：“不是——”

李少昀还是没想明白，这事儿该他尴尬吗？难道不是言以岁明摆着被撞破了什么秘密吗？为啥言以岁看着一脸波澜不惊，反倒是自己坐在这儿惴惴不安？

李少昀耗费毕生所学——也就是小学五年所受的思想品德教育，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直到一阵铃声响起。

李少昀以为是冀望把手机落在了家里，就跟着声音找了过去。他刚一推开卧室的门，铃声就比刚才更大了一点，李少昀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于是又往里走了两步，果然看见床上一部白色手机在被子的遮掩下露出半个屏幕。

李少昀不由自主地泛起恶心，因为这张床明显有人躺过，而手机显然是被人匆忙之中落在床上的。

冀望的手机李少昀认识，现在床上的这部，李少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言以岁的。他看着来电显示上那个陌生的名字，本来不想接，但来电持续不断，李少昀以为电话是言以岁从别的地方打电话来找手机的，犹豫了两次，还是在电话第三次打进来的时候按下了接听键。

没等李少昀开口，对面就先劈头盖脸地甩来一句冷冰冰地质问：“你在哪？”

李少昀皱了下眉，又看了眼来电显示，问：“你好？”

对面明显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就比刚才阴冷了十倍不止：“言以岁呢？”

李少昀说：“他把手机落这儿了，你是他朋友吗？能联系上的话让他回来取一趟吧。”

“喂？能听见吗？喂？”

“好。”对面隔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句回答，“给我地址，我让他去取。”

李少昀说：“你让他回刚才上课的地方就行。”

虽然言以岁行为诡异，但除了是来给冀望上课的，李少昀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他课比较多，麻烦你说一下准确地址。”对方的声音虽然隔着电话，却已经足够让李少昀讨厌，所谓厌屋及乌，李少昀这会儿更觉得烦了，他只想赶紧挂断电话，就没多想，直接报了冀望家的小区名字。

李少昀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是个什么智障玩意儿，好像自己的每句话后他都要琢磨一会儿才能理解，到最后更是谢谢也没有，直接就挂了电话。

李少昀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之后拿着手机回到沙发，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同样都是姓李的，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李少昀一边咂舌一边摇头，感觉实在等不下去了才又给冀望打了一遍电话。他来之前已经打了两遍，只是冀望没接，本来这回再不接李少昀就准备直接走了，结果几声铃响后，冀望的声音很给面子地传了过来。

李少昀松了口气，问：“你在哪呢，半天不接电话。”

冀望说：“外面，什么事儿？”

李少昀问：“你还有多长时间回来啊，我在你家呢。”

“我家？”冀望就像让刚打来电话那二逼传染了似的，也学着空了两秒才问，“哪个房子？”

李少昀无语道：“废话，肯定学校旁边的啊。”

“嗨？哈喽？这都是怎么了，难道是我聋了？”李少昀晃了晃手机，问，“你说话了吗？”

李少昀看不见冀望的表情，但听声音也知道冀望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冀望的语气瞬间冷下来，问：“你怎么进去的？”

李少昀说：“啊，说起这事儿，我跟你说，我刚接了个电话，一傻逼……”

冀望打断李少昀：“我问你怎么进去的。”

李少昀一愣，说：“言以岁给我开的门啊。”

冀望深吸一口气，说：“让他接电话。”

“他都走半天了。”李少昀说，“不过手机落这儿了。”

冀望听见这话，语气瞬变，立刻道：“别动他手机，有电话别接，我马上到家。”

李少昀感觉到一丝危机，小声说：“早说啊，我刚接完。”

李少昀怀疑自己听见了冀望的磨牙声，他有点不敢相信，看了眼手机，又问：“喂？”

冀望沉下声音，问：“来电人叫什么？”

李少昀说：“李渊。”

一段诡异的沉默后，李少昀叹了口气，说：“唉，我就知道你肯定又要沉默，我说……”

“拿着言以岁的手机出来，楼下等我。”冀望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李少昀直觉自己捅了什么篓子，也不敢怠慢，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离开了冀望家。

李少昀刚出单元门就见冀望就从远处跑了过来，他挥了下手，正要说话，冀望就抬手说：“手机。”

这脸色跟冀望以前生气和打架的时候不同，但具体不同在哪，李少昀分析能力有限，暂时还没品出来。

李少昀把言以岁的手机递出去，之后看着冀望那张煞人的脸，退后半步，说：“你冷静点儿，冀望，不管你想干什么，你要知道，我是无辜的。”

冀望没空理会李少昀，他点开言以岁的手机，看见开机密码，又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车呢？”冀望问。

李少昀“啊”了一声，举起车钥匙，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让你看车的？我给停南门了，你……”

“唉。”李少昀看着冀望冲出去的背影，默默点开了打车软件。

冀望一路跑到南门，刚出去就看见了一辆红色超跑，不用多想，肯定是李少昀的品味。

冀望坐上车，刚准备启动，手机就发出了一声短信提示音。

【您尾号7317的账户，于*年*月*日在XX银行未来街分行支取人民币100元。】

……”

言以岁拿着从冀望卡里取出的一百块钱站在马路边缘，直到一道刺耳的车轮摩擦声停在他面前，才想起来后退一步。

但那辆车似乎没有要从自己面前招摇而过的意思，车门打开的一瞬间，言以岁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驾驶位下来，大步流星地走向他。

言以岁愣了愣，随后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撞向胸口，等反应过来时，冀望已经将他圈进了怀里。

言以岁吃痛地皱了下眉，但手抬到一半，想起冀望的伤口，又没狠下心将冀望推开。他只能保持着被冀望揉进怀里的姿势，低声问：“怎么了？”

冀望一只手环着言以岁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闷声闷气地说：“我不知道李少昀要来，知道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在家。”

言以岁眨眨眼，片刻后才松了口气，轻轻推了下冀望的胸口，说：“你先放开。”

言以岁几乎没怀疑冀望会拒绝自己这个要求，因为冀望虽然没有隐藏任何对言以岁的感情，但行为却一直隐忍克制，包括那两次接吻，如果不是言以岁主动，冀望也根本不会越界。

果然，在言以岁说完这句话后，冀望很快就放开了手。言以岁看着冀望过于凝重的表情，用一种不同于冀望的语气平静道：“我没跟李少昀解释，你过后自己跟他说吧，说我来上课或者试课都可以，还有……”

言以岁举起银行卡和一张一百块钱现金，说：“别忘了换密码。”

冀望当然没接，他避开那张银行卡，直接拉了一把言以岁，说：“先上车。”

言以岁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中除了那辆车不符合自己的审美以外，其他参考数据还不算太差，于是便没拒绝，安静地跟着冀望上了那辆招摇的双人跑车。

“我手机落你那儿了。”言以岁原本是想解释一下擅自用冀望的卡取钱是因为没有手机和现金，但话一出口又觉得麻烦，于是短暂的犹豫后，言以岁选择让那堆没用的解释崩殂在了他的沉默下。

言以岁将银行卡放到车前，又一次表明了还卡的态度，但冀望依旧没接，只说：“给你了就是你的。”

如果是两个小时前，言以岁也许会愿意跟冀望探讨一下有关“单方面给予个人财产的可行性与可逆性”的话题，但眼下他已经超过四十分钟没碰到手机，逐渐扩大的不安感让言以岁无法分心其他，他只好暂时停下关于银行卡的探讨，说：“你先帮我把手机拿回来。”

言以岁是这时候才发现的异样。

他对不幸的事向来触觉敏锐，看着冀望阴沉下去的目光，又想起刚才那个突兀的拥抱，片刻后，言以岁眉眼中的生息黯淡下去，平静地问了句：“李渊给我打电话了，是吗？”

冀望没说话，言以岁便直接伸出手，说：“手机给我。”

冀望沉默着从兜里拿出手机，言以岁接过后第一时间解开了锁屏密码，他看见两通未接来电和一通通话时长为36秒的通话记录，问：“你接的还是李少昀接的？”

冀望从来没觉得李少昀的名字这么难以启齿过，但即使是他回答完，言以岁的脸上依然没有过多的表情，他收起手机，语气平淡地说“知道了”，之后身体转向车门，说：“我回去了。”

冀望原本已经将车门上了锁，但言以岁一转身，他还是下意识拉住了言以岁的手臂。

可还不等他开口，车内就响起一阵铃声。

是李渊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