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们继续这个话题，菜就陆续上来了。
先端上来的是一份汤，名为“什锦八宝”，乃是杯莫停的招牌之一。据说汤头鲜美、滑嫩非常，令人一口忘忧。
秦川很自然地站起身，习惯性地拿自己的碗盛好汤，准备换给韩凛。
谁知，一双手此时从中斜插进来，一勺子便将韩凛面前的碗盛满了。
语气还颇为开心，“皇兄，你快尝尝！他家这汤当真好喝极了！”
韩凛看了看面前的汤，又抬头看了看秦川。
只见他身形僵在那里，抓着碗的手进退两难，最后还是放回了自己面前。
一个无奈又略带歉意的笑容传递过来。
秦川接收到信号，好歹算是解了口气，坐回位置上慢慢喝起了汤。
不得不说，这汤的滋味真是极好。可秦川心里仍是有些别扭，虽然明知那是韩凛的弟弟，两人又是多年再聚，自然亲近异常。
但一想到自己的活儿被人抢走，还是会闷闷不乐。
或许这就是爱的附属品吧？让人不分青红皂白地上头、上火。
“哎，皇兄，今日咱们兄弟相聚，不喝点儿酒吗？”韩冶给自己盛完汤，才想起来。
“喝什么喝，才多大就学会讨酒了！”是秦川的声音，颇具家长威严。
韩冶被抢白的脸一绿，道：“又没问你，秦大哥你紧张什么？”
“不许喝！”韩凛也严词拒绝了他，好让秦川面儿上过得去。
韩冶一听是皇兄发话，一下笑起来，说：“皇兄说的是，不喝正好！嘿嘿，喝酒容易误事嘛！”
秦川真算是服了他……
当菜又上来几个后，三人间的气氛逐渐热络了。有说有笑地边吃边聊，也算是惬意。
这次，还是韩冶先挑头道：“皇兄，我记得，明天就是南夏帝大婚的日子吧？”
韩凛点点头，“嗯，就是明天。”
“哦……说起来，他好像跟你年纪差不多大啊？皇兄准备什么时候，也给我讨个皇嫂？”韩冶一副好事的模样。
韩凛一听此话，手里夹菜的动作骤然停了，赶忙去看秦川。
却不料，对方正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
原本打算拒绝此话题的韩凛，一见这架势，倒换上副和蔼的笑容道：“怎么？你很盼着有个嫂嫂吗？”
“那倒不是！”韩冶的这个回答，倒叫秦川和韩凛意外。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没人配得上皇兄！”韩冶言之凿凿，“要不皇兄你别娶亲了，这天下根本就没人配和你在一起！”
韩凛憋着笑，向秦川投去一个“听见没有”的眼神。
接着问：“那你就忍心，没人陪我？让我孤孤单单的？”
谁知韩冶早已想好了答案，飞快道：“我也不成亲不就行了！皇兄你无聊的时候，就传我去宫里陪你。再不然，我住你宫里也行啊！”
这几句话出口，把正在喝汤的韩凛吓了一跳。
一口没咽好，直接喷了出去，接着便是剧烈地呛咳之声。
秦川瞬间站起身，要给韩凛拍背。
可韩冶明显离得更近，一只手早在韩凛背上拍打着，说：“皇兄你小心些，这汤还热着呢。”
边说还边催秦川，“秦大哥，你快倒杯茶来，没看见皇兄不舒服吗？”
秦川这才反应过来！
顾不上细思韩冶话里的埋怨，就斟好了茶，要递给韩凛。
结果又是一把被韩冶夺过，直直递向韩凛唇边，道：“皇兄，你快喝口茶压一压。”全然把秦川晾在了一边。
随着韩凛逐渐平复下来，左右两人才归了座。
传人打扫过后换上新的餐具，他才意识到两侧的气温，在此时有了明显的变化。
一面是韩冶热情似火，如夏日的蝉鸣蛙叫；
一面则是秦川冰天雪地，还夹杂着醋意浓郁。
韩凛在心底简直乐开了花！
一直以来，秦川对自己都太信任、太放心、太了解。
这样贴心，的确十分缠绵舒适，可到底少了些别扭的小情趣。
不料今天，这傻小子能让韩冶收拾成这样，当真是意外之喜。
正想到这儿，杯莫停的又一道招牌菜“桂花甜皮鸭”上桌了。
精致的盘子里摆着切好的鸭子，皮呈现枣红色，再淋上一层桂花蜜，真是说不出得诱人。
秦川刚欲伸手去为韩凛添个鸭腿，就又被韩冶抢了先。
没办法，谁让他离那道菜更近呢？
只听韩冶将鸭腿放到韩凛碟中，说：“皇兄，多吃点儿！你看你瘦的！”
秦川终于是黑了脸——
这小子，不仅抢自己的活儿，还抢自己的话儿！
自从单独跟韩凛外出以来，自己还没吃过这么憋屈窝火的饭！
可又有什么用呢？
对面那家伙，是心上人的弟弟，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发作。
但是韩凛呢？他为什么不拒绝？
为什么不抽空往自己这边看看？自己不好说的话，他就不能说吗？
秦川当真是气炸了，连这种小家子气的想法，在此刻都觉得有理无比。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不注意的角落，韩凛正一直拿眼，捕捉着自己的表情。
自己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越是看得久，韩凛心里越是高兴！
现下，秦川的醋劲儿和韩凛的甜蜜，正好殊途同归。在一路高歌猛进下，向着同一个终点狂奔而去。
等这顿饭吃得差不多了，韩冶问道：“皇兄，你一会儿要去忙什么？要不要去我府里坐坐？”
秦川后半段一直低着的头，在听到这话时马上抬了起来，用眼睛不住地剜着韩凛。
他是真怕韩凛，突然改变去青绿斋的主意，却答应韩冶的提议。
要是那样，他可真想给提议一起吃这顿饭的自己，来上两个嘴巴。
韩凛自然接收到了，秦川那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暗示”。
他先是张着嘴巴长长地“嗯”了一声，看见秦川那马上要爆炸的脸，才赶紧回头对韩冶说：
“今天就不去了，我和你秦大哥还有事儿，要出去一趟。”
“哦，那好吧！”韩冶倒也爽快，直到这时才想起秦川，对着其道：“秦大哥，你可要照顾好我皇兄啊！”
秦川简直气儿不打一处来，侧过头勉强“哦”了一声。
心下想：“我自家官人，我当然会照顾好、保护好！不用你个毛孩子来多事！”
看得出，秦川的心是真乱了。
这般刻薄的说辞，在以往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足见韩凛就是他的软肋，是他所有理智和教养的绊脚石。
三人又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氛围下，磨蹭了好一会儿。还是韩凛连连说天色将晚，还要出去办事。
又许了韩冶以后不再疏远他，和他多亲多近，才哄得其同意放他们离去。
等韩凛和秦川上了马车，韩冶还站在远处挥手，笑容久久不散。
看着少年高大的身形逐渐变小，直至成为一个模糊的墨点，韩凛才转回身，边以手抵肩转动着肩颈，边道：
“真是——累死我了！这孩子，完全没变啊！”语气里，是快乐与苦恼并存得欢欣。
孙著跟在马车外走着，因为刚吃完饭的缘故，他特意叮嘱驾车的小内监速度要慢一点，不可惊扰圣驾。
是以现在的车速并不快，车轮碾在地上的声音也不算大。孙著无需有意，就能听清车内传来的人声。
也正因如此，他才对后面久久没有回话而感到诧异。
以前这两个人只要碰到一起，不管是不是真有说不完的话，总不会让对方的语句没了回应，掉到地上。
哪怕只是简单的应答或同意，都会在第一时间接住对方的话茬，不让彼此间的气氛弱下来。
今天这般从未有过之景况，想来还真是因为淳王了……
孙著想到自己在外间伺候时，总能听到淳王的说话声和笑声。
一开始陛下还有些言语，后来基本就只剩下淳王了。
秦公子更是几乎，全程没有听到声音。
出门时一张脸木木的，好似积压着火气。
一丝笑容爬上孙著的嘴角。
若换了平时，他是万万不敢如此的。
可这么多年来，他看着韩凛长大。说句没规矩冒犯的话，天子至于他，早已超越了主仆阶层，反倒更像是亲人和晚辈了。
试问，有哪个长辈看到今日这一幕，会不开怀呢？
尤其是看着韩凛找回昔日的兄弟之情，孙著更是激动不已。
从此，陛下身边不只有秦公子和穆王，还有了许许多多的人，多好啊！
孙著笑着，用衣袖偷偷拭去眼角，不由自主渗出的泪滴。
刚刚擦完，就又听到车里传出声音。
“哎，你觉得是不是？那孩子好像真的没变！”韩凛凑近秦川，用手肘拐了拐他。
秦川的眼睛一直看向别处，并不和韩凛对视，只说道：
“可不是嘛，一点儿没变！哪像我啊，早就是盘凉了的黄花菜了……”
话里的醋味儿，顶着风都能飘上二里地。恐怕全天下，也就只有秦川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韩凛这次是铁了心，要让秦川醋个够！
他趁秦川不看自己时，赶紧低头笑笑，换上副不知就里的表情安慰道：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可是我中州新晋的将军，年轻有为、花期正好！干吗说些丧气话？”
说完，就一下勾过秦川的脖子晃悠了两下，神色上真的好像在诚心宽慰一般。
其实，秦川在饭局的后半段，就一直在怀疑——怀疑韩凛是不是有意，在用韩冶气自己。
因为他今天的处理态度，与往日可以说是大相径庭，完全不是一个人。
曾经，自己和韩冶斗得更是厉害。可从来没有哪一次，会被如此单方面地碾压。
从前哪怕是看到自己气势稍弱，韩凛都会急忙从中调和，引得韩冶总说是皇兄偏心。
然而方才那一局，韩凛根本没主动介入过不说，甚至是纵容韩冶地撒娇胡闹。
还任他舀汤添菜、递水拍背！还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他！还笑得那么和蔼！
越想越气之下，秦川彻底跑偏了路子。
把韩凛是不是在捉弄他，这个问题丢在了边上。只一心回忆着饭桌上的一幕幕，和韩凛之前说过的话……
自己隐约记得，那天夜里韩凛说过“那孩子以前是怎么缠我的，你可都知道。”
接着，今天韩冶就在自己面前，一下抱住了他，又揉又搓还那么兴奋。
说实话，韩冶这种毫不避讳得亲近，让秦川妒忌。
因为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在人前这样肆无忌惮地拥抱自己的爱人。
他们的爱恋再轰轰烈烈，也只能圈在两人之间。
像一树空谷里的桃花，美得多惊心动魄，也只有风和月知道。
若是放在过去，秦川是绝不会在乎这些的。
那时他觉得，只要能和韩凛在一起，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可随着占有欲地逐渐膨胀，他还是免不了开始攀比。
是的，他嫉妒韩冶！
哪怕只是兄弟间的肌肤之亲，都让他嫉妒地快要发狂！
“基本上啊，你能做的事，他也差不多能做一遍！”
韩凛的话语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带着撩人的笑意。
但对现在的秦川来说，那笑简直比拿刀子捅他的心，还要让人难受。
“皇兄，你快尝尝，他家这汤当真好喝极了！”是韩冶在给韩凛盛汤……
“皇兄，你快喝口茶压一压！”是韩冶在给韩凛拍背、递茶……
“皇兄，多吃点儿，你看你瘦的！”又是韩冶在给韩凛添菜……
……
那一句句“皇兄”，宛若一根根尖刺，扎的秦川如坐针毡，只觉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在此种情绪支配下，秦川挣脱了韩凛勾在脖子的手，故意往边上挪了挪。
最后，干脆直接将脸转了过去，隔绝了与韩凛的一切，自己浮沉在酸涩的海洋里。
韩凛看这般情形，也不再勉强。
望着那倔强笔直的背影，此刻他只是担心，是不是真的弄过了火，伤害到了秦川。
心疼和紧张渐渐替代了喜悦，韩凛也沉默下来。
他在想，一会儿该怎么哄秦川。
而秦川这边，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点燃了他的希望。
他记起，也是在那天夜里，韩凛还说过：“这些事，那孩子可做不到……”
是啊，自己这里，还有一件全天下人都做不到的事！
这件事，才是他们两人相爱的，最切肤的证明！
才是自己有别于其他千万人的，最独特的标志！
有了这件事，韩凛就只能永远地属于自己！
而自己，也将永远只属于韩凛！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到今天，《山河无溯》正式发布就满两个月啦！
我相信，这样一直写，一直傻乎乎地写。
总有一天，我也会收获到属于自己的掌声。
不具名的演员不管有没有观众，谢谢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