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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共此时 秦川长跪,求迁其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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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得拂去肩头落雪,秦川快步走进小佛堂中。

烛火点燃手里的香,飘散开的沉静香气,让心情稍稍平复下来。

“还好,赶上了……”他兀自叨念着,声音沉得好似古井里结的冰。

对着面前的佛像,虔诚地拜了三拜后,秦川将香小心翼翼地插进了香炉里。

曾几何时,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生疏又笨拙。

虽然以前,娘亲还在的时候也是日日礼佛,秦川亦经常在身边陪着。

可那不过是,小孩子为多和母亲在一起,所寻的借口罢了。

后来,娘亲走了,自己也长大了,这间佛堂便几乎没有再踏足过。

不管世人求神拜佛,是为祈求好运还是为内心平静,秦川都觉得凭借自己的力量,永远要比等着佛祖慈悲普度,要靠谱多了。

更何况,古语有云“男儿膝下有黄金”。

自己这一世跪天、跪地、跪江山社稷、跪父母恩师也就够了。

无谓再生过多贪欲,软了膝盖,弯了脊梁。

而现在,他已连着跪了两个多月。

从深秋跪到严冬、从暮商跪到岁尾。

拜佛的动作越来越娴熟,每日跪得时间也越来越长。

可那端坐在龛里的佛祖,只是满目慈悲的看着他,包容下他的悲痛、疑惑和期待。

现在,又要来包容他的绝望了……

其实,从九月第二次相见开始,秦川就发觉了韩凛的不对劲。

他怎么也忘不了,那日屋子里仍旧没有点灯,晦暗的天色隔着窗,渗透进丝丝缕缕的冷意。

让那固着一室的红,又填了几道冰凌。

韩凛的脸就隐在模糊的光下,苍白而虚弱,肩膀时不时微微抖动着,似是在压抑将要到来的咳嗽。

衣服虽仍是合身,但衣带明显松松垮垮的,肩和背所撑起的轮廓更薄了,像一张纸一样。

沉默替代了语言,再一次流动在两人之间。

这回,秦川没有给韩凛任何退路。

“你怎么了?”

“没、没事儿啊。”

“如果真的没事,为什么不敢点灯?为什么怕我看见你?”

“只是偶感风寒而已。”

“什么样的风寒,需要你在我面前演戏?”

“我没有。”

“你撒谎!你连咳嗽都要拼命忍住,衣带特意系得很松,就是不想让我发现。”

“我……”

“说,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过了,只是偶感风寒。”

无声的交谈,到此戛然而止。

韩凛避开了那灼灼的目光,起身向门口走去。

经过身边时,秦川甚至能感觉到,带起来的微风。

他是多想拉住对方问个一清二楚,可终于还是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院子里。

而一个令秦川肝胆俱裂的恐怖猜测,却随着韩凛离去,愈发顽固地盘旋进他的脑海中,怎么赶也赶不走。

当然,对于这场相见,恐惧的不止是秦川,还有韩凛。

以上这种种改变,说起来的确惊心动魄,可若不是每日跟在自己身边,是很难一眼察觉的。

毕竟,除了偶尔的咳嗽会暴露些行迹,其他方面暂时只有轻微的显现。

所以,对于秦川仅仅一个照面,就发觉出自己的异样,韩凛根本没有准备。

在一次又一次无声的关切中,他败下阵来,不得不仓皇而逃。

而他说过的话,此刻却重新回荡在屋子里,一遍遍折磨着当下的秦川:

“我韩凛一生也只属秦川一人!此约既出,永生不悔!若违誓言,愿受天谴!”

“从此以后,我便彻底是你的人了。无论是身体还是魂魄,生生世世都只属你一人……今日结发为契,苍天神鬼皆可为证,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过去的誓约一字一句,化成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少年的心。

这一次,他是真的害怕了……

他怕没来得及实现的约定,却应验了后半句。

可既然他们已经甘愿忍受漫长的分离,为什么,还要韩凛为此付出不该付出的代价?

自那一天起,不信神佛的秦川,开始了求神拜佛。

甚至,比最诚心的信徒,还要谦卑。

无论忙到多晚,无论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他总要在子时前赶回来,净手焚香,长跪不起。

默默在心中祈求着,如果世间真有命定的劫数,那就把韩凛那份都加诸在自己身上——

让自己替他病痛缠身,替他受尽苦楚,哪怕替他去死!

起初,他不是没有动摇怀疑过。

也许韩凛真的只是偶感风寒,只是一时国事操劳,没有跟上休息,才会体力不支、疲态尽显。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月两次相见,韩凛的症状不仅没见好转,反而更加憔悴虚弱。

时时一副要毁于严寒霜雪的样子,哪还有半分记忆里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爽朗。

但最让秦川惶恐的倒还不是这些,而是孙著对此视若无睹的态度。

照理说,天子身染顽疾、久久不愈,除了宫内大大小小的御医,最着急的,就该是他这个贴身总管。

却看孙著每次只是低头不语,想来定是各种办法都用尽,或是根本寻不出病根,才只好这么拖延着。

秦川又向佛像磕了几个头,心中默念道:

“弟子愿代其受过,哪怕判得万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之刑,弟子亦无怨无悔!还请佛祖慈悲为怀,放过韩凛,解他恶疾缠身之苦!”

一声无力的苦笑,惊动了小佛堂里的安宁。

秦川跪得依旧笔直挺拔,眼神中的光却是希望与绝望的混杂。

宛如一个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人,即将要因酷暑与烈日而倒毙在路边。

他用手捂住心口,隔着衣服去感受,韩凛留下的余温。

温柔的笑意,终于驱散了他眉头上的阴霾。

他闭起眼睛,回味着今夜与韩凛的交谈。

哪怕两人间的气氛并不愉快,韩凛也并没有真正和自己对话,但这一切,还是让他欣喜若狂……

在那次无声质问过后,韩凛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与秦川对视。

每次只要他一到,韩凛总会匆匆找理由离开,即使有些话闪烁在目光中,也不过是就是“保重”、“告辞”等无关痛痒的寒暄。

作为同样承受着挣扎和煎熬的灵魂,秦川当然清楚个中缘由。

他明白韩凛是怕了,怕自己一再的关心和追问,会成为动摇彼此意志的蚁穴,假以时日终有摧毁堤坝的一天。

可对于韩凛状况的挂怀,在这个多月时间里,早已成了秦川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是真想问个明白,这病究竟是真的药石无医?还是韩凛根本没有如先前答允的那般,好生照顾自己?

是以,腊月初三这天,秦川故意来得很晚。

他不得不用些手段,在韩凛坚如磐石的意志上凿开一道口子,才能得到答案。

秦川有些凄凉地笑了,从前多么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现如今也要靠着计谋,去探听心中的隐密。

或许,这才是日渐生疏后最残酷的一面——

那些在过去大可直接脱口的话,如今只能迂回着前行,再也不能大鸣大放地拿到阳光下,让每个人都看见了。

回忆里,推开屋门时,天上刚刚飘起雪花。

打更的老人,在寒冷中瑟缩着前行,连亥时的梆子声,都被寒风吹卷得有些喑哑。

面对忽然闯入的自己,韩凛显然是乱了方寸。

眼中的担忧还来不及覆上冷漠的冰霜,就被直白的责问,生生打断了伪装。

“你到底怎么回事儿?”秦川开口了,这回他无法再保持沉默。

无言……依旧是两人之间永恒的基调。

韩凛干脆卸下了心防,以一种悲伤而又温柔的眼神看向秦川。

这一眼,仿若千年万年、沧海桑田。

泪水滑落面颊,秦川默默低下了头,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种目光。

他知道,那是韩凛不想让他追问的妥协。

但他不能就此打住,如果今天不问,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秦川的双手握成拳头,指甲狠狠掐着手心儿里的皮肉,借由这种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听见自己麻木的声音,“已经快三个月了,为什么你的风寒还不见好?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可回答他的,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

韩凛最后看了秦川一眼,接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也许,他是真的不知道……也许,真是的因果轮回,言出必应……”

秦川心下的恐惧被放到最大,连同对方清晰起的面容,一并刻进眼睛里。

剧烈的咳嗽声,终究还是打破了沉重。

韩凛肩膀抖动着,脚下绵软无力,眼看就要往下栽去。

不等秦川思考,他的身体就先一步做出反应——手臂飞快啊伸出,一把就扶住了身边之人的胳膊。

“他怎么这么瘦了!”

秦川连忙放开手,惊慌却如燎原的烈火,炙烤着本就残破不堪的心脏。

或许是见自己实在狼狈,或许是读懂了秦川眼里的恐惧与担忧。

韩凛终于是心软了,在走到门口时停下了脚步,似自语般道:“卫信苑那边差不多整修好了,飞骑营可以随时过去。”

说完,便迈出门槛,迎着漫天风雪,走进浓密的夜色里。

秦川又将目光投向了佛像,回忆到此就结束了,寥寥无几、乏善可陈。

但对于他来说,仍是值得用一生,去纪念、珍藏的片段。

香炉里的香已经完全熄灭了,烛火也有气无力地晃动着,奄奄一息、摇摇欲坠。

窗外的风声夹杂着雪花,不断拍打着窗户,传来细碎的响声。

磕完最后三个头,秦川起身理了理衣衫,慢步走出小佛堂,回了自己的小院。

只不过,心神不安的他并没有发现,在这样的风雪中,彻夜不眠的远不止自己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共此时——

《望月怀远》唐.张九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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