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东逝，清光照彻，置身高台上，眺望远山横青雾。他忽而很轻地问我：阿姐是个怎样的人？我恍然，临阁三两星点草木潮气，是山雨欲来的沉沉一线。不似明雍一池金泥冷水，风荷踏错摇曳，泛舟碧叶下尽是枯骨。花家少主入学明雍，已是身处局中，作筹码一具，算尽河山方寸棋。既相见时唯有诡谲云风，刀剑止戈，互诉衷肠，便也称不上恰如其分。花家人都很聪明，南国公世子并不例外，花忱看透我苦苦支撑的人皮，与兄长肖似的他，也没理由不拆穿我。雾雨连天，楼台朦胧，亭阁被昏昏然天色吞没。数年前，同样的青灰日暮，血浸胭脂赤燕土，寒江府灯火连天不夜，我仓皇出逃。往事未尽剑下断，剑却折于半途。流离失路上哀哀悲兮，满目山河覆雪，当被缟素。

荒山枯木烧空，来作焚烬焦土，往昔今朝无栖处，楼外千重门关闭锁，便将旧事困于一纸笔墨。碧荷池，桃花潭，偷得半日也不安闲。漂泊日久，在外轻浮惯了，不想与人讲的事便故弄玄虚，花忱说我适合当神棍，而非先生。我笑他，本来也不准备做教书先生，奈何谁料世事无常。南国公精通六艺擅武能文，一双弟妹也落得出众。明雍学子课业需得先生作批，作为她真正意义上的亲老师，意外的，我却很难以好或不好这样的言辞，去评判她。云中这一封号不合时宜，尚在书院时，容色清丽的少女同我聊笑，眉眼压不住倨傲张狂底色，神情却很悲凉。于是想起云锁关山秋，有浩然百川江流，年少时观海河无极，扶鹿河碧水东逝。我听到他说：您会死的。笑意不禁难抑，花家人都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笑：乖徒，人终有一死啊。光阴转瞬，我也未能幸免，蛊毒带给我的痛苦持久缓慢，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左右都是为宣望舒送行，我是最后的陪葬品。要带着昭雪真相，去见十二年前清白的人。在此之前，总不能让一朵南塘的青莲，与我坠亡。

阿姐是个怎样的人？他又重复了一遍，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花忱质问我，从宣京霜雪，行至南塘灵泽，他非要得一个答案。花家人骨血里果然都有些一脉相承的特质。事实上，我很讨厌旁人刨根问底，背负太多秘密的人活不久，当然，我本来也不是长命百岁的人。指掌间久握的玉刃温热，失了嗜血的寒凉，我偏过头，回答他：你们花家人，真是我遇到过的最令我头疼的存在，她也不例外。除此之外，我没有再回答旁的什么。她傲慢，疯癫，目中无人，高高在上，手染鲜血，但对死生肃穆，是我的学生，宣望舒的旧人，如此而已。

在这之外，短短数言，寥寥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