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花云应今天本不想杀人，久居晴昼阁执掌尘世的仙神，垂目俯瞰眼前凡俗众生。谁知斩魂露出一个扭曲癫狂的表情，擦亮火折就那么丢在随处可见的木楼残垣上，仰头放声大笑。

说实话，她的确没和谁动手的心思。她只是把钥匙，是一笺纸引，是乱麻似的谜题线头，是破局的一枚棋，只需被人摆弄便好。她知玉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并非不是故意，却不妨碍她因此感到恼怒。披着黛色布衣的姑娘捡起地上折断长枪。秋风萧瑟，青石砖缝里荒草枯黄。

——她不太高兴。

当然，这样混乱的世道，蝼蚁的喜怒哀乐不会被谁觉察。有人逆着川流大声呼救，也未必能力挽将倾狂澜。花云应不再看重伤的玉泽，濒死的花忱，捏着自己先前抛过去的花家环佩不知所措的云中。身后碧水军死伤无数，比昔年寒江一役惨烈之景更甚，她垂眸，听到厉鬼怨魂的号哭。那是此地十二年前，平白无故冤死的鬼魂，不知其数。想必惟有宣望舒最清楚。

斩魂在烈火中笑得嘲讽，似在讥诮她的痴心妄想和自不量力。曾一剑横当百万师的花家主神色平静，看来是近乎气定神闲的清润。她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平地瞬间乍起狂风，青石路面龟裂开深黑缝隙。花云应仰首，乌檀长发挣脱锦带散乱满身。一袖凤羽流云，莲绣青衣，皆被穿城而过的风猎猎吹起。枪尖磕在地面上。

碧眸青衣，神色寒凉，衣摆拂动。依旧是那副清秀温婉桃花面，素淡眉目又显得不动声色而疏冷。她闭目，再睁开眼，那张九州也无出其右的面容得现于人前，姿容孤华，绝艳无双。

下一刻她重重挥枪，将冲上来的斩魂扫飞了出去，一路撞断横梁土木无数，砖瓦流落。她躺在废墟里，喷出一大口血，死生不知。染血银色枪尖砸得碎石路面被碾成齑粉，虚空中青莲火海砰然炸裂，她掣着长枪，姿态尽显冷漠。

花云应抬眼，声音平静而嘶哑，她说：“一群灵相未开的废物，也妄图杀我？给我滚开——！”

话至最后尾音一声厉喝，戴着面目的暗斋死士耳里爆开鲜血，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漫天惊雷银光交织成网，她反手一枪横挡短刀，电流在刀兵交织处炸裂。那人一声惨叫，握刀的手已然焦糊，抖落尘烬，散发出皮肉熟透的气味。

堤坝前一夜被暗斋之人拆毁，冰冷的扶鹿江水咆哮着冲刷过街道，花云应轻轻捻了一下自己指尖。只在眨眼转瞬的片刻，千万朵由无形无相丝线构成的青莲绽放，在跃跃跳动的莲火中若隐若现，莲花与碧荷叶仿若呼吸般摇曳着。

那是独属于花家人的青莲血信。

江水没能浇熄城里这场诡谲野火，极光般瑰丽的青色莲火势若游龙，在花云应身后卷起滔天巨浪。无数丝线如同吞吐气机，她足下盛开一片无边莲华之海。飘摇流风在云中身边打了个旋，继而吹拂过整座寒江城，隔开吞天噬地的狂暴浪潮。无数燃烧着萤火的蜉蝣振翼，自地面坑凹处的积水里飞出，像漫天坠落的星子。

荒芜野地一片海河洲上，寒江林立的楼阁坊市不见踪迹，花云应站在明月树下。她缓缓松开手，残断长枪落地唯有哐啷一声，玉泽躺在一旁，了无声息。她轻轻地，无言地叹了口气。

尔后，花云应说：“玉老师，您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