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的犹豫，已经让澡雪心碎痛苦。因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师父，他可以为了他放弃飞升。

可那又怎样呢？

他不是陆逾。他不是那个天选之子，他没有像师父那样刻苦，七百多年啊，谁能做到日复一日地做同一件事呢。

陆逾可以。所以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而他呢，作为一只走蛟，他前五百年还是未成年状态。直到遇见师父，才堪堪化蛟。掉落天雷堑后，又花了一百年躲在师父怀里舔舐伤口，方才痊愈。

他知道……他真的知道，他就是忍受不住地想流泪，但他克制住了。

“师父，没事的。你做自己的就好，我答应你，如果你想离开，我一定不会拖累你。”

“不会拖累？也不打算死缠烂打吗？”

澡雪低下头，嗯了一声。

陆逾把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他柔软的青丝上，无声地抱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曾想过此生不会有道侣，也不会收徒。如果真的要有，那徒弟就是他的道侣。师徒情深，道侣更是义重；也同时，师徒可以分离，道侣也可以。他舍不得杀徒弟，更舍不得杀他的道侣。

他做不到像他们说的那么残忍。他最多会离开。

原来这一切，没有那么容易，是他想得太简单。比如现在，他让他的徒弟伤心了。

“是我的错。”他反反复复地说着，低声地哄着。

这样，陆逾肯定不能走，但澡雪催着他，让他离开，说自己会缓缓，也让他放心，自己绝不会做傻事。

陆逾知道此刻留下来，他看他也不会开心，便先行离开，让澡雪等自己。离开澡雪，他没有直接去玄武门，先回了千山。哪知刚到千山，就被人叫住了。

“师兄！”是顾卿尘，他显得很是严肃。“我有话跟你说。”

陆逾让他边走边说，他打算收拾一下，就前往玄武门，看看谢時他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关于谢時他们。”

陆逾停住脚步，“什么？”

“我怀疑他们有什么阴谋，也许是为了让你做什么事情。我派出的弟子说，这次他们只邀请了你，摆明了就是冲着你去的。师兄，你别去了吧。”

“只有我？”陆逾皱眉，他以为很多人都可以过来抢丹呢。

“嗯，当然不止你。但……”顾卿尘靠近一步，“徐蔚风也在，师兄，你跟阿鸾圣者关系亲密，他们也许会报复在你的头上。你别去了吧。”他又说了一遍。

陆逾垂眸，下颌线不自觉地绷紧，他当初听到事关澡雪，就想也不想地去了，这样一说，好像真的不能轻易应战。

见陆逾有所松动，顾卿尘再接再厉。

“是的，事实确凿。师兄这些小事，就由我替你代劳。或者让凌越他们去，他们也很关心澡雪的。”

不说还不要紧，一说凌越，他还记得当初他们想凑合澡雪和凌越呢，他抿抿嘴，“我自己去。”

他的道侣，他自己会爱护，用不到他人。

见如此，顾卿尘心中不是滋味。其实大家都没想到，万年不开窍的陆真人，说开窍就开窍了。早在游仙村，他们看陆逾看澡雪的那个眼神，他们心中也清楚了。

眼睛都要黏在徒弟身上了，哪里师父是这样的。

还记得当初，他知道师兄去过天雷堑，从那里回来后，师兄就说自己闭关，谁也不得上明光殿，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收留傅澡雪了吧。

这样的陆逾，就已经很太反常了，也很认真了。

再比如这次的结契。他的师兄是什么样，他再了解不过了。

如果非要在练剑跟用饭中选一个，师兄想都不想，会选练剑。剑仙的前半生就是剑痴。

师兄何尝管过结契这种俗事啊？可此时不仅管了，从服饰，到礼仪，事无巨细地也问了。最后还下了一场剑雨，何等地豪气奢侈！

“师兄……”顾卿尘不死心，他本能地不希望师兄越陷越深，他可是要飞升的人啊。“师兄，你就听我一次，别去吧。”

陆逾显得有些不耐，“卿尘，你何时变得婆婆妈妈的。此事我已经下定决心。你不必多说了。”

看师兄这样，顾卿尘也来气了，

“师兄，为什么是他？你替徐蔚风应战，对付谢時，谢時他们会放过你？就算他们打不过，万一他们偷袭呢？自从认识阿鸾一来，你事事都围绕着他转。这事原本是你的事，若是以前，我断不会说什么。可现在，人家摆明可能要欺负你，你为什么还要上赶着去呢？”

“你想听什么答案？”陆逾眼沉了沉，“想说我太在乎他了，是吗？我在乎我的道侣有什么不对？”

“你的身边有那么多人，为什么……”顾卿尘忍不住想把江云生说出来。

陆逾叹口气，“卿尘，你今日是怎么了？”

顾卿尘坚定地说：“师父飞升前，说你是天才，我从小就在你的光环下长大。我看着你一路成长，知道你的不容易。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破坏这一切。傅澡雪也不能。”

陆逾皱眉，他有点不理解，师弟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说。不过他也不希望他说出来就是了，他觉得这样的关系很好。

“他如何会破坏？你别操心了。”澡雪也许会比他先飞升，他有这个信心。

“万一呢。”顾卿尘道，“万一他就是你的情劫，你会为了他放弃你的修为吗？”

又是这个问题，陆逾心中更烦躁了，他习惯看眼前，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那就到时候说。”

“师兄……”顾卿尘喊，“你怎么就喜欢上了他，我还是不解……我对你……”

“卿尘。”陆逾打断他，“你无法理解，是你的事情。我对他，是我的事。我从不说，不代表我对他的感情就浅。你知道，我言出必行，凡事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既然认定，也不会改变，同样，也不喜欢我身边人一再质疑。你我师兄弟一场，身边的师兄或师弟，死的死，飞升的飞升。也许百年后，我们还能继续做师兄弟。其他的，就别说了。

“至于我为什么会喜欢他。”陆逾想起今日澡雪颤动的泪花，心突地一软，“也许这就是情吧。无非修为，无非贵贱，亦无关辈分。——此事，我决定已下，你不必再说了。”

顾卿尘看着师兄离开，怔怔地想，师兄，你说这是情，但单方面的情又怎么说？喜欢的人偏偏不喜欢自己，又怎么说呢。师兄啊，师兄。

陆逾收拾好，便打算前往玄武门，想起顾卿尘的话，又想师弟也是关心自己。他没什么必要这样说他，便想着下次再与他说。又看着殿内与徒儿一起生活过的痕迹，睡过的褥子，他在殿后埋下的酒，等等，方方面面都有澡雪的影子。

想见他。等忙完，就回去吧。他的小徒弟这么敏感，他不放心。就算他说不需要，他也要回去搂着他，抱着他。

等到了玄武门，好些宗门的人都在。陆逾又收到了徐蔚风的消息，约他单独见面。

他又想干什么？

到了玄武门后山，他看到了憔悴了不少的徐蔚风，他着一身女装，没了往日的风采，虽然还是靓丽。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他不客气地问。

“陆真人，之前跟你说过的相龙族事情，你还记得吧？关于殿下，关于守陵人，关于龙神观。”

“记得。”

徐蔚风道：“今日找你来，是还有一事。”他伸出手，手的上方慢慢凝聚在一个白盘，上头有一个透明的瓶子，瓶上没有繁复的花纹，里头的血液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心头血。谁的？

“想必陆真人已经看出来了。这是心头血，傅澡雪的，当年相龙族的族长亲手交给我。”

陆逾一下子就明白了，几乎为澡雪感到不平，“你既是他的守陵人，又如何忍心亲手毁了他？”

“我怎么舍得毁掉他？”徐蔚风喃喃道，“陆真人，你不懂我跟澡雪之间的感情，根本不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么，你也不知道他幼时的模样。我们相处的日子，比你们所有人都要长。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龙陵中，我们会梳头，妆造，弹琴……如果不是澡雪非要出来，我也许会守他到死。这本是我的宿命。”

陆逾不想听到他跟自己说他跟澡雪的过去，“那你又为什么出去？”

“因为我舍不得。他那么美丽，良善，他舍不得他就这样死在龙陵中。你告诉我，我带他出去，有没有错？我们去龙神庙，让他遇见你，又是谁的问题？”

“那又如何？是你亲手抛弃了他。”

“我没有！”徐蔚风的面孔突然狰狞了不少，胸腔都要燃烧了，他从来没有抛弃傅澡雪，从来没有！“我……”他咬了咬牙，“我没有，”

说完，又仿佛泄了气，继续道：“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做？嗯？”他问陆逾，“你跟我相比，差的不过是时机。你遇见他的时机，你已足够强大，而我太弱小了。陆逾，你不过是未来的我罢了，如果你变成我，不一定会做得比我好。你没有资格跟我耀武扬威。”

未来的他？陆逾皱皱眉，反射性地想，自己不会。如果他是那个守陵人，他不会抛弃他的。可真的不会吗？在自己没那么强大的时候，他该如何守护自己的殿下？

而强大，意味着拿起剑，拿剑就无法抱紧他的殿下。

这是个死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