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康乐起了个大早。
她伸了个懒腰，素手推开了门，
平幸叉着腰站在檐下，见她推开房门，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佛宁，你终于起了！”
康乐一愣，只见平幸今日的装扮非比寻常，梳着少女髻，上身玄色交领襦衫，下身纁色十八破交窬裙，绝类玄端礼衣。
只是原本上衣袖口放量宽博，她却用护腕紧束着，看起来干练洒脱。
康乐只淡淡看了平幸一眼，便默默退回房中，把打开的房门紧闭上了。
还是起的早了，出现幻觉了。
不然她怎么看到了一年前的平幸了呢？
那时候的平幸，性子并不比现在温婉，唯一的不同，就是未出阁，还会梳着少女髻。
康乐捂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被拒之门外的那个“幻觉”平幸突然踹门而入：“佛宁，你做什么呢？怎么把我关在门外？”
还没等康乐反应过来，再次说服自己。
平幸忽地一把把她拦腰抱起，像提溜一只小鸡仔一样简单地把她往外面带：“走走走，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们？什么们？谁们？
康乐挣扎，康乐呼救。
无果。
然后就一种十分丢脸的姿态，进入了大众视野。
康乐的脚也终于挨着了地，就是不知道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好了，现在人都到齐了！”平幸当着众人的面宣布道。
昔日云梦地军营里的四五十号人，呜呜泱泱的，就那样齐齐看着康乐。
明明院子那么大，他们偏偏挤在一处，就好像专门为了凑在一起看她笑话一样。
哈哈，毁灭吧，就现在。
康乐搓着手臂，低垂脑袋，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雪。
这天气，有点冷哈，就像她的心一样。
一只手突然伸出，对着康乐的脸就是一顿猛捏。
粗粝的手指磨着皮肤生疼，她吃痛地抬起头来，看见一张贱兮兮的笑脸。
“都说橘生淮北则为枳，县主来了这北地，反倒还圆润了。”姜意在狗叫。
康乐抓着他的手腕子，忍着痛道：“姜思言，你再不放开我的脸，我就要让人打你二十军棍！”
姜意装出个害怕的表情，贩剑道：“诶呀呀，我好害怕啊，怎么办，害怕得我手抽筋了，更加松不开了。
“而且县主，现在我是陛下亲封的都尉，不日就要奔赴战场，夺回故土，现在你可动不了我，还得顺着我，宝贝着我。”
是啊，云梦地的这一支军队，从组建之初，就是为了打仗的。
可是，不应该是现在的。
原定计划，云梦地的军队，需要秘密培养五年，等到其中每一个兵士都有了强健的体魄和作战的能力，才会正式让他们进行实战。
这能提高古周军备的整体水平，减少不必要的牺牲，是对古周国民的负责，也是对军中每一个兵士，及其亲属的负责。
但现在才是第二年，比原定计划早了整整三年。
其实早在一年以前，了解内情的曾帆就曾多次威胁康乐，要她交出云梦军的兵权，让他们早日投入实战。
是康乐不停在和他斡旋。
与陆今安结盟，离间曾帆与亓官溶，为取得亓官溶的信任，饮下那一杯杯明知有问题的茶，甚至背叛自己的家族，以搞垮各世家为条件，为云梦军争取到足够的训练时间。
若没有孝愚山那一桩子事，康乐不会这么早失去对云梦军的掌控。
想到这里，康乐的眼睛有些酸，脸上的疼也忘了去计较。
“臭狗屎！放开你的脏手！”平幸一口咬在姜意手臂上，恶狠狠地瞪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真咬疼了姜意，他松开了手上的动作，忽然不敢去看康乐，转而向平幸怒问：“哈？你叫我什么？”
平幸指着他鼻子，骂道：“我叫你臭狗屎！听清楚了吗？谁准你用你的脏手碰佛宁的？”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康乐，又忍不住骂起了姜意：“你没看出来我们佛宁讨厌你吗？”
康乐一惊：“啊？我，我没有……”
姜意平日是讨嫌了些，但也不至于
平幸看着康乐，拍了拍胸脯：“佛宁，你脸皮薄，有些话不愿意说，我都知道。”
随后又朝姜意命令道：“臭狗屎，你把你那只臭狗牵来就行了，别在这里惹人嫌！”
姜意不像别人那样愿意惯着她，撸起了袖子：“好好好，我也算是教你耍枪的老师，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是吧？”
他找到两根木棍，一根扔给了平幸：“比划比划，让我来重新教会你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平幸稳稳接住了棍子，两人就这样过起了招。
康乐本想上前劝阻，一个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扭过头去看清了来人：“秦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秦云谋将一件暖裘披在她身上，解释道：“郡主之令，不敢不遵从。”
康乐长叹一口气，也不知平幸集这么多人在这里做什么，只是觉得平幸确实该被打一顿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真疼啊，觉得姜意也该被打一顿了。
于是她歇下了劝阻二人的心，甚至在心里暗暗为他们加起了油。
心境从“你们不要再打了”，变成了“你们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秦云谋一直盯着康乐的脸看，像是在作壁上观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总归是城门失火，尚未殃及池鱼。
康乐狐疑地看着他，忍不住发问：“秦大哥，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秦云谋犹豫再三，真诚地问道：“我，我可以捏一捏你的脸吗？”
听到这样无理的要求，康乐连忙捂上了自己的脸，抗拒道：“不行不行，已经很疼了，不能再捏了。”
姜意的手劲给她留下了太重的心理阴影，那种罪她实在是不想再受了。
秦云谋肉眼可见地失落，求所爱兮未能得，心酸涩兮人不知。
“不过，”康乐从头发上摘下一个毛球，塞进了秦云谋手心：“你要是手痒的话，可以捏一捏这个。”
毛球发饰是用兔毛做的，手感非常好，也很适合用来捏。
有一说一，确实体贴。
但这点小小的恩惠，显然慰藉不了秦云谋的相思之情，他试探着伸出手，想学小人姜意，在康乐不注意之时趁人之危。
可惜创业未半，计划崩殂。
平幸和姜意挥舞着棍子打得有来有回，你一个刺刀过来，我一个格挡，实力伯仲之间，难分上下时。
一旁观战有几个不甚安分的，往雪地上铺开了一块布，开起了庄。
“压宝了诶压宝了诶！
“平幸郡主比姜都尉，赔率一赔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
康乐听到声音，皱了皱眉，侧身寻找声音的源头，好巧不巧错过了秦云谋伸过来的手，也错过了他咬牙切齿的表情。
一个少年正忘乎所以地扯开了嗓子招呼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没钱的，就去借钱捧个钱场嘞！
“平幸郡主身姿矫健，一杆花枪耍得那是游刃有余，赏心悦目；姜都尉力能扛鼎，重兵在握，就是对上昔日的定远侯也是不逞多让。
“最终胜利究竟花落谁家，快快压宝快快压宝，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姜意和平幸连架都不打了，满脸怒意地找到开庄的罪魁祸首，两双眼睛一起瞪着他。
姜意道：“好男不跟女斗，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事关我军作风，前事我们就此揭过。”
平幸默契地接过话茬，道：“好女不同狗叫嚣，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处理这件更重要的事先。”
于是看着布上泾渭分明的两堆银子，两人难得地同仇敌忾。
平幸道：“我们在那边打得辛苦，你个小猴儿搁这看戏还不够，还想着开庄，撺掇着大家一起压宝，借机捞一笔？”
姜意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小子也太坏了！”
说着大手一包，把银子抓到了自己手里，义正言辞道：“为了让你们涨涨教训，这些全都充公了！”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巧取豪夺。
人群中一阵哀嚎，有人故意变着嗓子吐槽道：“姜思言，活该你娶不上媳妇儿！”
姜意被这话气得一蹦三尺高，问道：“谁说的？”
他指着躲在别人身后，笑的最开怀的那个人问道：“肖螃蟹，是不是你说的？”
被叫做肖螃蟹的青年一溜烟似的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叫：“姜思言你娶不上媳妇儿还不让人说，我们都给你介绍多少个了，哪一个不是被你吓跑了？”
“什否撒（吴语，骂人的话）！”姜意提着棍子追了过去，“住脚，侬有本瑟弗波！（停下，你有本事别跑！）”
方才喊着开庄的少年转过头向康乐，张了张嘴，口型在说：“县主，开庄的钱记得给我报销。”
平幸和姜意两人之中任何一个人赢了，另一个人脸上的面子都挂不住。
唯有在他们比划了一场，发热的头脑散过热后，再想办法给他们台阶下，才是处理事情的最佳办法。
康乐朝少年伸出了大拇指，高，是在是高！
姜意往肖螃蟹衣襟里塞第三把雪的时候，平幸走过来叫停了这样的“凌虐”。
姜意扭过头来告诉她：“郡主你不懂，我们男子就是这样交流感情的。”
平幸大为震撼，但表现得十分尊重这种文化：“行吧，那你们现在还要继续交流感情吗？人都到齐了，游戏差不多要开始了。”
姜意拍了拍手：“好啊！我们走！”说着踹了还趴着的肖螃蟹一脚：“走吧，肖小儿。”
作者有话要说：姜意心理：我配不上县主，所以想挣功名，渴望未来有一天能够走到能与她并肩的位置。
秦云谋心理：康乐天真活泼，断是受不了豪门大族宅院里的勾心斗角，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能好。
姜意表面：在她哭的时候嘲笑她，在她难过的时候叫她别难过，在她冷的时候不顾她死活地给她灌酒暖身
秦云谋表面：给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但仍觉不够，给予她情绪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