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蒙特勒伊今年的天气比往年更寒冷，雪一直下到二月初才停止。现在都快到三月了，草木还没有萌发的迹象，田野里一片荒芜之色。

艾潘妮身披缎子斗篷，挽着马德兰市长的胳膊，缓缓走在城外的田野中。今天天气很好，蔚蓝的天空中浮着缕缕白云，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虽然有点冷，但阳光的暖意让人感觉春天的气息逐渐近了。虽然田野上看不见翠绿，但可以感觉到大自然正在悄然复苏。

“今年田地整理的不错，翻耕得比以往深。”

马德兰市长看着路对面的耕地评论道：“希望今年能有个好收成。哦，那边的空地——亲爱的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拿枪的时候，可是被吓得手不停地哆嗦。”

“您可别提了吧。”艾潘妮抬头望天，回想着马德兰市长教她射击时的场景：“当时可是浪费了不少子弹，我现在想起来都心疼的慌。”

老市长微微一笑，平日严肃的目光变得和缓：“可你进步神速，一旦摆脱了内心的恐惧，就是个好射手。”

“还是赶不上您的枪法。”艾潘妮谦逊地回答道：“您从来弹无虚发，令人惊叹。”

“亲爱的，就像射击一样，只要内心不再迷惘、恐惧，你就会一往无前。”

艾潘妮闻言转过头来，感到马德兰市长似有所指。

“我能感到你心里还有一些恐惧，但是该来的总会来，上帝把命运放在面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勇敢面对它。”

老市长依然望向前方，继续说道：“况且，那家伙是你自己选择的，要相信内心的直觉。无论如何，都比放弃思考，任由命运摆布强太多。”

回想起之前马库斯求婚时，自己那个摆烂状态，艾潘妮的脸有点烧。她低下头轻轻回答了个是。

“无论如何，现在你的状态，我是放心的。”马德兰市长平静地说道：“沙威这个人……虽然我不喜欢他，当然他也不喜欢我，但他的品格值得尊敬，是个诚实正直的男人。”

“正直得都有点轴了呢。”艾潘妮抿嘴微笑，然后忽然想起会客室里之前的谈话，转头向市长发问：“他的辞职，呃，革职请求怎么办？”

“如你所说，这人的缺点大概就是轴，就算我反复说不同意，他好像都能自己革了自己的职。”

马德兰市长摇摇头叹了口气，但很快转头看向艾潘妮，抬起一边眉毛，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但他是个非常负责任的男人，在有人接替他以前，一定会坚守岗位。”

艾潘妮接下了老市长的示意，恍然大悟地自言自语：“也就是说，只要没人去接替，他就一直还是警局的侦察员。”

老市长和栗发姑娘对视一眼，一起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声。也不知道滨海蒙特勒伊的警察局里，是不是有人正在疯狂打喷嚏。

两个人继续在田野间漫步，阳光照耀在身上，让艾潘妮感到阵阵暖意，忽然间马德兰市长拍拍艾潘妮挽着他臂弯的手，用充满关怀的柔软语调对她说道：“亲爱的艾潘妮，虽然只有几年的缘分，但我总觉得好像是看着你长大一般。我一直衷心希望你能嫁个好人，打理好家业，过上富足幸福的生活。”

栗发姑娘抬起漂亮的眼睛，感激地对老市长点点头：“谢谢您，我明白。”

马德兰先生平时不苟言笑的焦黑色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要知道，你就跟我姐姐最小的孩子——我真正的小外甥女差不多大。”

“是吗？”艾潘妮第一次听到马德兰提起他的家人，以往他总是对此讳莫如深。

果不其然，老市长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如果她还在世的话，也应该要当新娘了吧。”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愿她安息。”

“愿她们全都在天堂里获得宁静。”老市长仰头望天，喃喃念叨着。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马德兰市长在一个岔路口放开了艾潘妮的手：“亲爱的，接下来我想自己独处一会，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至于你，面前也有人生最重要的抉择，好好去想想吧。”

艾潘妮看着老市长，缓缓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往另一个方向走。

“等你想好了，今天的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马德兰市长微微抬起平边帽，向艾潘妮致意。当他转身走出两步后，又转回头对她说道：“哦，补充一点：将来你和沙威去土伦监狱种地的时候，我建议你们最好种红薯，土豆在南方收成很差的。”

艾潘妮臊得快要原地蒸发了，可嘴上却停不住地笑了起来。

滨海小城正在度过普通的一天，街道上人来人往，商店和摊位忙着招揽生意。临近中午，阳光普照的大街上明快的节奏稍微变得宁静，此时的小城呈现出一股慵懒的气息，仿佛生活自然本应如此。酒馆和咖啡厅里传来烹煮食物的动静，空气中弥漫着丰富而诱人的香气。

艾潘妮走在城里的街道上，每块铺路的石板都似乎在对她低声叙述：这个转角曾经看到过某个高大的背影、那条小道上她讲过的八卦让某人破获了小小的诈骗案、破烂的顶棚下曾有某个又大又粗壮的手，替她挡住过掉下来的雪块。

艾潘妮走过路口，仿佛能看到原地踌躇的姑娘，鼓起勇气向魁梧的警官递出第一份礼物；

四轮马车从身边经过，勾起她回想那春天节日里，在马车上第一次触碰到他的手感；

当她经过警局局长蒙特尔先生以前的房子——这位先生不久前已升迁并调离本地——好像还能听到低沉紧张的声音在吟唱小星星，令她轻轻地笑出了声。

还有那条通向警署前小广场的大道，沙威拖着皮埃尔走过时的带起的风，似乎还能吹到艾潘妮的脸上。这警官坚忍而粗暴地执行判决，又聪明且执着地惩罚了坏人，让她的心情在短时间内大起大落。

艾潘妮慢慢地走着，发现整座滨海蒙特勒伊城里，到处是关于沙威的回忆。他的名字，他的容颜，他低沉的声音，他六尺二寸的身高（注 1），他宽阔温暖的怀抱，以及那双沐浴着星光的灰眼睛，用满满的坚定和安全感，填满了她的心灵。

不知不觉间，艾潘妮已经走回了市长官邸，厨房的烟囱里冒着浓烟，午餐马上就要开始。

马德兰市长比她迟了很久才到家，没能赶上午餐。当他在书房里脱掉外套时，艾潘妮端着为他留的饭菜进了门。

“伯父，我觉得……”艾潘妮放下餐盘，把盘子和刀叉一一摆好：“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那么，我们可以坐下来边吃边聊。”

马德兰市长笑了笑，把餐巾塞进了领结。

————

沙威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警署办公大厅里工作。

他花了一上午在城里到处跑，办了无数杂事，比如在孟脱德尚比尼街的夏色雷家，听夏色雷老头跟邻居激情对喷，控诉邻家檐沟把雨水变成洪水冲垮他家墙角的“大事”。然后又在各个街道里到处走访，收集被检举的违法事件。

无论有没有人来接替，沙威都会认真负责地履行职责，无论他是不是会被马上开除。并且忙一点也是好事，起码不会在担忧焦虑的恐惧中被时间折磨。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当沙威在他的办公桌上写笔录报告时，皮埃尔推开玻璃栅栏门跑步进入警局大厅，手上挥舞着一封信，从繁杂的琐碎工作里拯救了他的导师。沙威接过信笺展开扫了一眼后，把纸条塞进口袋，起身拿大衣戴帽子一气呵成，甚至忘记带上从不离身的的铅头警棍，几秒钟后就冲出了警局大门。

沙威边走边扣好大衣上的扣子，步履匆匆地穿过城区，无视路上向他点头哈腰的流民乞丐，一心一意地往城外走。他穿过大街小巷，总觉得会在下一个街口看见栗棕色头发的姑娘，兴奋地向他招手；他路过餐馆，似乎能听到清冽的女声，殷勤地向他推荐美味的菜式；远远经过市长官邸时，他仿佛还能看见二楼阳台上，半披着长发、远望沉思的倩影。

【我，能不能，也摸一下您的制服？】

从那时起，似乎就再也没法拒绝她的请求。

【我始终坚持您是世界上最公正称职的警官。】

虽然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但我希望真的可以成为她心中的那个人。

【要跳舞吗？我的王子殿下？】

我不是王子，但依然渴望亲吻她柔软的嘴唇，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沙威，我，没有家了。】

世界上不止她一个如此，我也是孤家寡人。但是，如果……

沙威走到城外荒芜的田野里，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某个开朗清冽的女声说过的话语，那些声音指引着他向着目的地前进，远远地已经能看见丘陵上的老橡树，一个穿斗篷的女人正站在树下。

“下午好，沙威。”

艾潘妮歪歪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红色女帽上雪白的羽饰随着角度变化微微颤动。

“下午好。”沙威摘下帽子，额头上覆盖着一层薄汗——他走的太急，以比平日快了一倍的时间赶到了树下：“请问你要对我说什么？”

栗发姑娘盯着他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会，把脸转向城镇的方向，平静地说道：“我只是在这里等着某人来向我求婚。”

“嗯？我记得早上已经在市长官邸里——”

艾潘妮向前两步，抬手轻轻捂住沙威的嘴：“那是向伯父请求的许可，我本人可从来没收到过求婚呢！”

一个微笑在沙威脸上浮现，历经三年，艾潘妮发现这个昔日的贫民窟魔王，终于能像普通人一样，自如地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了。

“那么，艾潘妮，我……”

“不行！”艾潘妮昂起头，用骄傲的姿态盯着沙威，语气坚决：“你不跪下求我的话，我是绝不会接受的！”

沙威的眉毛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像要笑，又有点不可思议。艾潘妮憋着笑装出严肃的样子，用下巴向他示意：我绝不通融。

阳光照耀在荒芜的小丘上，没有叶子的橡树只剩枝丫投下星点阴影。短暂的安静过后，随着衣物的悉索声，高大魁梧的警官弯下腰，单膝跪地后抬起头，低沉沙哑的声音随之飘入艾潘妮的耳朵。

“你虽经历坎坷，但并非孤身一人。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给你一个家。”

艾潘妮低头看去，只见跪在地上的沙威的灰眼睛里目光炽热，没有拿帽子的那只手缓缓抬起，正在伸向自己。

“我爱你，艾潘妮。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幻想过无数次被求婚的场景，从躺在戈尔博老屋里瑟瑟发抖的时刻，到市长官邸温暖的壁炉边。哪怕是最美好幻想中的马吕斯，也不如现在面前的人更让她感到温暖。

他说，他爱我。

我不知不觉地爱上的人，说他也爱我。

这次，不再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不再是我的自言自语。

艾潘妮也伸出手，放在沙威的手掌里，被他粗壮的大手包裹住，显得她的手更加纤细娇小。

“我愿意。”

随着她的话语，地上男人的大方脸立即明亮起来，原本还尽力掩盖的紧张一扫而空，灰蓝眼睛里的目光变得更加炽热。他站起的同时手中用力一拉，把艾潘妮整个拽进怀中，另一只手扔掉帽子，抚上姑娘的脸颊，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伯父让你明天上午去找他。”

艾潘妮在他的唇舌间挣扎着开口，但很快就被另一个更深的吻堵住了嘴。

“知道了。”

“等等，我……”

“拜托，艾潘妮。”

沙威略略放开一点艾潘妮的嘴唇，几乎鼻尖对鼻尖地轻声对她念叨：“别说话了！”

这次的亲吻似乎永无止境。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六英尺二英寸，1.88米。没错，就是 PQ 叔的身高！

PS：PQ 叔开创了小警察下跪的历史，后代所有沙威都得跪，所以我的沙威……也得跪！不跪过不去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