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您叫我吗？”

第二天上午，当艾潘妮推开书房门的时候，房间里的两个男人一齐转头看向她。沙威的脸瞬间红了一下，很快就转回头看向书桌上的墨水瓶，马德兰市长则点点头，指着办公桌前的另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和沙威并排对着桌子。

“我叫你来，是为了说婚期的事。”

听到这话，艾潘妮的脸刷地就红了，不自觉地就低下头，既不敢看老市长，更不好意思看沙威，只低头看自己裙子上的印花。

“我的意思刚才已经跟沙威说过，定在三天后，星期六那天在本地教堂，你觉得如何？”

马德兰市长话音刚落，艾潘妮猛地抬头：“哎？这么快吗？那发通告、发请柬、申请结婚证什么的……我甚至还没做婚纱裙子呢！”

“通告公开三天就够最低限度了，申请结婚证——亲爱的，你住在市长官邸，民事办公室就在隔壁。”马德兰市长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她，继续问道：“请柬方面，你有什么人要邀请吗？”

艾潘妮扶额想了一会：“……似乎没有。”其实她是想邀请芳汀的，但芳汀病重根本下不来床，不可能参加她的婚礼。

“我孤身一人，也没有家人朋友需要邀请。”黑发警官硬邦邦地说着，双手交叉在一起。因为前任蒙特尔局长调离后暂时没有继任，沙威现在代行滨海蒙特勒伊的警局局长职务——这也是他不得不在自请革职后，还要继续坚守岗位的原因——他现在连个上司都没有能邀请的。

“真巧，在宾客名单方面，我们三个达成了惊人的一致，这大概会是一场非常私人的婚礼。”马德兰市长摊开手，向艾潘妮示意：“不过这样正好也省了写请柬的功夫，至于你的婚纱——为什么不今天就去一趟拉塞涅服装店呢？我相信拉塞涅夫人有能力两天内做好一条漂亮的裙子，除非你要穿成皇后那样华丽的礼服。”

艾潘妮想要反驳，张开嘴却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还有，关于你婚后的住处，我把咱们家原来住的那栋房子赠予你——反正上个房客新年前就退租了，空着也是空着。”马德兰市长脸上的表情非常诚恳，看不出任何异样：“它将作为你的个人资产，不算在嫁妆之内。”

马德兰市长说完，斜眼看了一下旁边的沙威，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而此时艾潘妮终于插进了对话：“等等等等！伯父，您对我的照顾我感激不尽，但、但是——这是不是太快了，我的意思是，我可能还没准备好……”

“你昨天来找我谈话的时候，不是说已经准备好了吗？”

“这个准备好不是那个准备好，唉，我应该怎么说呢？”艾潘妮苦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就是说，我还没做好马上离开家的准备……”

“你不是要离开家，艾潘妮。而是要去往你的新家。”马德兰市长的声音变得慈祥起来，温和而轻缓：“艾潘妮，既然已经决定，我希望你能尽快拥有自己的新生活，获得自己的幸福——我相信沙威也是这么希望的，不是吗？”

艾潘妮扭头去看旁边的警官，只见他双颊绯红，眼睛无处安放似的到处乱瞄，手上无意识地搓着双角帽的边缘，随后迎上艾潘妮的目光，垂下眼点了点头：“是的，我也……希望能尽快结婚。”

“可是，可是……”艾潘妮的眼睛眨了又眨，实在想不出什么反驳意见，最终低下头小声认命：“那好吧。”

“很好，那么就这么定了。”马德兰市长满意地点点头，转向沙威说道：“沙威，今天下午你有半天假期，请好好陪着她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吧！”

于是，艾潘妮就稀里糊涂地被这两个男人给安排了，整个上午她都在众人的恭喜声中度过。穆瓦特夫人擦着眼泪要去翻箱子，希望找出她当年结婚时戴的面纱给艾潘妮用。苏珊开心地表示要当伴娘，马上就被罗丝提醒她年纪还小只能当花童，女孩瞬间就不开心了。

然而整个事件的主角，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艾潘妮，直到吃过午饭后，穿戴整齐走出大门的时候，才嘟嘟囔囔地抱怨：“……为什么总感觉要被扫地出门的样子？”

“你不愿意吗？”沙威站在旁边，向她伸出胳膊肘：“实在不能接受的话，我们可以延期。”

栗发姑娘伸手挽上对方的胳膊，拉着红色帽檐调整了一下角度：“倒也不是不愿意，总之就是感觉不太对……算了，先去店里把裙子定了！”

毕竟，结婚礼服是每个姑娘心中最重要的梦想之一，进了店里的艾潘妮，很快就被各色华丽裙子迷花了眼，开心地跟拉塞涅夫人探讨起搭配和修改方案来，出门前的怪异感觉随之被她抛在脑后。

沙威以对他来说举世罕见的耐心，花了一下午时间陪着艾潘妮选完了礼服，量好手指尺寸订做戒指，办了一堆或大或小的杂事，最后在银鲱鱼酒馆请她吃晚饭。

“回想起来，上次和你一起吃饭，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艾潘妮从浅锡盆里捞起一块炖牛肉，放在盘子里切割：“当时我觉得，很快就能再有吃饭的机会，谁知一下就拖了这么长时间。”

“我相信今后会有非常多机会一起吃饭，”沙威低头撕着面包，脸上摆出一个假笑：“怕是会多到让你厌烦。”

艾潘妮也满面假怒地埋怨道：“谁说我会厌烦？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烦了你，直接把你赶到厨房吃饭就能解决问题。”

“天啊，听听这女人说的什么话？”沙威用小块面包沾上浓郁的牛肉汤汁，一边咀嚼一边斜乜着眼盯着艾潘妮：“还没结婚就开始计划虐待她的丈夫了。”

“我倒是觉得那些让妻子厌烦的没用男人，没有资格当一家之主。”

“那么，我就得努力不要落得那种凄惨下场咯？”

艾潘妮举起酒杯向沙威致意，嘴上带着狡黠的笑容：“我相信你不会的，探长先生。”

“要是万一我真的搞砸了呢？”沙威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艾潘妮咽下嘴里的红酒，捏着杯子歪着头，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嗯……我大概会卷包跑路吧。”

“哈哈，你这就是白费力气了。”沙威继续用面包沾他盘子里的牛肉浓汤，挑起眉毛咧嘴笑了起来：“要知道，搜寻和抓捕是警察的本行，不谦虚地说——在这方面我经验丰富，你绝对会被我捉住的。”

“……好吧好吧，你赢了！”撞上了对方的优势区，艾潘妮翻了个白眼，歪着头小声碎碎念：“啧，老条子真狡猾，看来我也得努力跑更远点呢。”

“艾潘妮，我听见了！”

栗发姑娘缩了缩脑袋，埋头在她的面包和汤里继续吃喝。

晚饭后，艾潘妮送沙威到了公共马车的停靠地，皮埃尔则送来了他的手提箱。

“确定是明天就会回来吗？”

沙威不禁有点好笑：“这已经是你问的第三遍了，我只是去刑事法庭出庭作证。”

“抱歉，我只是……”艾潘妮挠挠头，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斜下方的石头路面：“只是总有种不好的感觉，请路上务必小心。”

“拜托，我又不是第一次去阿拉斯，无论作证、公诉或是当被告。”沙威看了看正忙着往马车上堆行李的车夫，回头哭笑不得地看着艾潘妮：“甚至都不会等到判决公布，我完成了证人任务后马上便会回来。”

艾潘妮耸耸肩，琥珀色的眼睛里闪了闪光：“那么祝你一路顺风。”

公共马车吱吱呀呀地逐渐离开了艾潘妮的视线，她吸了吸鼻子，压抑住内心不时跳动的不好的感觉，转身往回走，皮埃尔跟在她旁边突然开口：“艾潘妮小姐，先生明天晚上就能回来，不用担心的。”

“我倒是没有担心他啦……”

“但您已经提前进入喋喋不休的老婆角色了呢！”

艾潘妮眼里闪过一丝凶光，猛地用手拎起皮埃尔的耳朵：“小子，几天不见就越来越放肆了是不是？”

“啊啊啊啊！饶命啊大姐！我再不胡说了！”

放开嬉皮笑脸尖叫着的男孩，艾潘妮也笑了，但那若有若无的不安感，却始终挥之不去。等她回到家时，刚换完衣服，就被召唤到了书房。

“亲爱的艾潘妮，请坐。”马德兰市长招呼她在书桌前就坐，如同上午时一样：“请先看看这个。”

他把一份文件推给艾潘妮，她拿起文件快速地看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老市长：“您现在就立了遗嘱吗？”

“是的，并且这遗嘱可能对你不利。”马德兰市长交握双手身体前倾，似乎隐隐有点紧张：“如你所见，我把你和苏珊都排除在了继承人之外，我的工厂和其余不动产都将在我死后，捐赠给穷人。”

“这很正常，您的财产当然由您处理，这是您的权利。”艾潘妮把文件推回给老市长，脸上的神情毫无波澜，甚至带着微笑：“您对我恩重如山，我是被您拯救了性命和人生的幸运儿，能有今天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了，我并不觉得自己对您的财产有任何权利。”

马德兰市长脸上舒展开来，笑了一下：“你确实和那位警官先生非常相配，我倒是真的放心了。”

“嗯？？？”艾潘妮抬起头，眼里冒着惊讶之光：“您也给他看了遗嘱？”

“是的，早上在你来之前。我先跟他谈了你的嫁资问题，并且让他看了这个，明着告诉他不可能通过娶你来继承产业。”

“那他怎么回答的？”

马德兰市长把文件折叠起来，放回书桌的抽屉里，笑着对艾潘妮模仿某人的口吻：“他说——‘先生，我是要娶你的侄女，不是要娶你的工厂。’——就这样。”

这可实在是太沙威了！艾潘妮憋不住，噗嗤一下差点笑出泪来。

“但是艾潘妮，这个东西我必须交给你。”

马德兰市长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盖转过来给艾潘妮看，她目光一滞，然后用手捂住了嘴，久久不能说话。

盒子里整齐地堆叠着 1000 面值的法郎，塞得满满当当。

“这是二十万法郎，我会把它放在你要居住的老屋保险柜里，你来负责保管这笔钱。”

马德兰市长把一支造型独特的钥匙放在盒子旁边，推给艾潘妮，但她直勾勾地盯着黄铜钥匙，并没有去拿。

“这么多钱……但是伯父，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是苏珊的嫁资。”马德兰市长耐心地解释道：“和你的一样多，她还小呢，得过好多年才会用到这笔钱。而你的那份，婚礼前我会交给沙威。”

夫妻实行财产共有制，而法律规定一个家庭的财产处理权属于丈夫所有。

听到自己竟然有这么一大笔嫁妆，艾潘妮都快不能呼吸了，但她很快捋清思绪，尽量镇定下来追问：“可问题是，既然苏珊还小，为什么要提前这么久准备她的嫁妆，还要由我来负责？”

“因为苏珊要继续跟着你生活，我已经作为附加条件向沙威提过了，而他没有任何异议。”

“可这到底为啥啊？苏珊离成年远着呢，她依然是您的被监护人，为什么不能继续住在市长官邸？”

马德兰市长用一种悲伤而慈爱的眼神，深深地看着艾潘妮琥珀色的眼睛，似乎有无尽的话想说而不得出口。沉默了好几次呼吸的时间，他才缓缓地解释道：“穆瓦特夫人很快就要搬离这里去颐养天年，我一个老头子带着个小女孩，怎么想都很不方便，对苏珊的抚养和教育十分不利。而你这些年一直带着她，远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虽然但是，伯父您实际上只有 53 岁，一点都不老。”艾潘妮辛辣地评论着，马德兰市长的外表远比真实年龄苍老得多，她一直在猜想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坎坷的经历，以至于过早地被岁月摧残至此。

“无论如何，现在我是在恳求你答应这个请求，拜托了，亲爱的艾潘妮。”

“但是——”

马德兰市长抬起一只手，忧郁的蓝眼睛情真意切，那乞求的神色让艾潘妮都不好意思继续开口拒绝：“艾潘妮，我的女儿。我在此恳求你，以仁慈的上帝之名，答应这个请求，就当是你对我的报答。”

艾潘妮张口结舌，话都说到这份上，她再拒绝简直都要变成不孝子了：“……好的，我答应您，但是我能问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都没有。”马德兰市长松了口气，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我只是把各种事情，安排给我放心的人而已。”

艾潘妮伸手拿起钥匙，静静地看着老市长，心里一点都不相信他的托词。

作者有话要说：全员 flag

沙威：我特别能抓人！

冉阿让：我一老头子养不了小女孩！

艾潘妮：我信你们个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