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阔别已久的长乐门，付青山一时觉得有些恍惚，久这么枯坐松林中，愣神了一下午。

入夜，也无心打坐，早早睡了。只是梦中也不太平，要么是允流冬一脸哀戚地看着他，反复地说“你不像……”，一会儿是贺小梅赤红着双眼拿剑指他，让他滚出长乐门，又一会儿是赤红的鲜血弥散在雪地上，怀里的人一点一点失去温度，而自己的双目被遮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一丝光明。

最为可笑的是，梦境的最后，一个顶着和自己一摸一样的脸的人，指责他抢走了他的徒弟。

不到辰时，便从噩梦之中惊醒，披了斗篷下山去。等山上的人起来，他已经捧了山下的馕饼回到了前山。

贺小梅照常一大清早就起来炼丹，不曾想在去往膳食堂的路上碰到了付青山，尚未与他离心的贺小梅此时还能亲亲热热地黏上来：“师兄怎么起得那么早？不多睡会儿？”

偶遇故人，付青山神色一软：“睡不着，去山下徐记买了馕饼，吃么？”

贺小梅稍愣，付青山不是个热忱的人，往日对他们都淡淡的，哪怕是最粘人的她，都只能得到付青山一个可有可无的颔首。

“啊，当然！”她清嗓掩饰失态，又小心翼翼地问，“听说……我哥又不长眼地惹师兄生气了？师兄千万别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就是没长脑子。”

“没事，他已经道歉了。”

“他居然会道歉？”贺小梅惊讶，付青山失笑，这对兄妹还真是对彼此最不客气。

“小梅，听阿冬说，她和长霁都有收徒的打算，你呢？你过了今年，也快五十了？”

“师兄！女修的年龄不能随便出口的！”她顾不得吐槽贺冬和贺铸要收徒的消息，恨不得捂住她师兄的嘴。

好在，时辰还早，山道上也没什么人。

师兄妹二人就这么聊着上了山，回了求知堂。今日他二人在堂中分别有面向外门弟子的道学课和炼器课，以至于发现他们早早到课的弟子都不敢大声嬉闹，装模作业地温起了书。

付青山在传道授业这方面实在算不得有耐心的人，不一会儿便讲的学生昏昏欲睡。看着满堂打瞌睡的人，他倒是有些佩服萧彧在面对穿越者时的孺慕了。

“醒醒，”他拿教鞭瞧了瞧最前排的课桌，惊醒一大批睡过去的人，“我点几个人回答问题。”

点名噩梦降临，弟子们的瞌睡虫被绞杀殆尽，一个脖子缩得比一个低，生怕点到自己。

付青山扫视一圈，在前来旁听的萧彧身上略过，点了另一个人：“倒数第二排左手起第二个弟子。”

那个弟子左右看看，最后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付青山记得他的原因是这弟子是上辈子和另一位弟子竞争贺铸名下的大弟子之位，是个努力且自卑的，可惜最后落败，在外门蹉跎了十数年之久，从天之骄子沦落到籍籍无名。

“你叫什么？”他走流程地问，却已经在弟子名单上勾选出他的名字：傅斯月。

付青山莞尔，正是这同音的“本家姓”，让他格外注意了这个弟子几分。

他选了个不难的问题，傅斯月答得也中规中矩，让他坐下后，依旧略过了跃跃欲试的萧彧，点了另一个弟子：“第一排右手起第五个，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叔的话，弟子云崇山。”

这弟子身长玉立，是一副好相貌，不知是否是这副好相貌，让看了美人就走不动道的贺小梅替她哥选了他当大弟子。

付青山不禁闷声笑着，问的问题依旧格外宽容。

紧接着他又点了贺小梅将来的弟子，并其他几人，一番问完，课堂也去了打大半。

之后的时间平淡无波，只是没人再睡。下课后，王崇山拿了几个问题上来问他，应付完外门弟子，萧彧才到他面前来凑了个热闹：“师尊。”

“嗯，”他轻扫萧彧一眼，整理好道经和手札，说，“好学是好事，只是将时间浪费在已经熟知的道理上，不一定能深挖出前人说看不见的东西。在深研之前，还是应当博览群书，去看些以前没看过的，待学有所成，再回头看这些开蒙用的经书。”

萧彧讶异于他说这么长的话，但也不免心中一热，恭敬应下：“谨遵师尊教诲。”

“今日的剑，可练完了？”

“是，弟子打算稍后去书楼一趟。”

“去吧。”

他师徒之间算不得热切，等出了求知堂，到了无人处，付青山才倚靠着古树滑坐在石上，额头沁出冷汗，五指颤抖不已，指甲在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红印。

他急需像之前那样和谁打上一架，来缓解每次见到萧绎时刻骨的恨意。

“站住。”

被他喝住的小少年尴尬地转过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师叔好。”

他没想撞到付青山正虚弱时，只是赶着去膳食堂占位置，所以抄的这条小道。

付青山扫了他一眼，抛出一袋子灵石给他：“去给我带一份荷叶鸡。”

“师叔你怎么知道！”傅斯年睁大了眼，一副单纯好骗的样子。

付青山微微喘着气，平息心绪，抽空回道：“这个点，这条路，你还能是去干什么的？快点去，迟了人就多了，吃完了再带回来就行。”

傅斯年慌忙应下，等他离开，付青山点低上树，寻了个平坦的树干盘腿坐下调息。两刻之后，拎着荷叶鸡匆匆到来的傅斯年在树下张望，寻找他的地方，不曾想被一道灵力拎起来，拽上了树，一时没站稳的他丢了食盒，紧紧抱住了树干。

好在古树年逾千岁，足够他们坐稳。

付青山用灵力托起了食盒到手中，评价道：“人是蛮机灵的，懂得趋利避害，只是太过聪明，怕是有些人不喜欢。”

他打开食盒，里头的荷叶鸡早就从盘子里翻出来，好在有荷叶包着，不至于太狼狈。

傅斯年一阵尴尬，有种伪装被戳穿的羞赧。

付青山哪怕是手撕鸡肉，动作都足够文雅，不慌不忙地用灵力辅助切割，不一会儿，快速且干净地消灭了荷叶鸡。

在这阵安静中，他也摸索出了贺铸不选傅斯年的原因。

够努力够认真，只可惜过早被外界磨磋，变得过于圆润。

“听说你喜欢贺小梅？”他冷不丁地开口，小少年没防住爆了个大红脸：“不、不是！我绝对不敢对贺师叔不敬！我只是崇敬、崇敬而已！再、再说贺师叔是长辈，我怎敢……怎敢越界……”

少年声音越来越轻。

“好，崇敬，”付青山忍俊不禁，掏出一本功法丢给他，“我要你在下一次外门弟子大比中压着云崇山打，打赢了我就向小师叔推荐你做弟子，从此我们就是师兄弟，打输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兴奋的少年，忽然咧嘴一笑，恶劣道：“打输了就收你为弟子，让你做小梅的师侄。”

少年雀跃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逐渐变得又哭又笑，分外难看。

付青山佯怒：“怎么？是本座不配了？”

“不不是！弟子怎敢！”

能自称本座的人都已经跨入大乘境界，具有开宗立派的本事和地位，放别人身上，早已感恩戴德。

可偏偏遇上的是诚心戏弄他的付青山。

付青山变脸很快：“那还不道谢？输赢你都不亏啊？”

“可是……可是我修的是死道啊！师叔你的功法和我的道途不合啊！”傅斯月欲哭无泪，说不合都是客气的，傅斯月所修的春风剑术本是生道功法，与死道不你死我活算好的了，更别提死道修士一个行差踏错，就会直接入魔。

以贺小梅正直的性格，就更没可能了。

“我知道啊？”付青山说了句出乎他意料的话，这副笑眯眯的样子格外让人咬牙切齿。

“你知道！”傅斯月从树上一个囫囵爬起来。

付青山却只是笑，对这个未来的弟子愈发满意，他可不需要一个可能对自己产生觊觎的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松竹峰收徒要求：爱好女，性别不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