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松竹峰时已经是午后,北地不间歇的北风吹得本该暖洋洋的午后有些冷。付青山在这里居住了近百年,却还是不太适应,没到风吹大了的时候总要闹些头疼脑热,于是他早早关上了门窗,蜷缩在榻上看话本。
能见天日的那段日子从来没什么消遣,也就养成了他翻话本度日的习惯,后来不见天日了,就把记忆里的那些故事翻来覆去地看。只是这些话本翻来翻去不过情情爱爱、家长里短,热闹些的也就好人变坏、坏人忏悔的的故事,只能说只要是人,口味就几百年都不曾变的。
萧彧在黄昏时叩响了一次屋门,送了晚食过来,他放在桌上没有动,等萧彧走了后搁进了储物袋里,打算回头去喂后山的雪狼,等养好了剥狼皮给师弟师妹做褥子。
等过了亥时,他才出门,晃晃悠悠地往师弟师妹那儿觅食,等到了掌门所在的清净峰,他暗忖道大晚上的未免男女授受不清,本想去贺冬那儿的脚拐了个弯,去了贺铸的方向。
只是贺铸的院子也没人。
付青山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失望,转身要去膳食堂时,忽然被贺小梅叫住:“师兄怎么来了?”
“我回来看看。”他这么说着,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起来,贺小梅噗嗤一声:“师兄又修炼到不吃不喝了?正好,我娘煮了点银耳莲子羹,应该不少师兄这一口。”
“咳,那就……多谢师娘和师妹了。”他难得羞赧。
“今日我在膳食堂碰见一个小弟子,拿了师兄的钱袋子,我拦住他,才知道是师兄让他带的吃食,”贺小梅难得见到有人气的付青山,嘀嘀咕咕个不停,“师兄往日修炼起来总是不记得吃喝,怎么今日早食午食都吃了?”
“习惯了。”
“习惯了?”贺小梅反问,下一刻自己说服了自己,“习惯了也好,修士虽能不食五谷,却到底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不能断情绝欲,好端端的,弄成个石头一样。”
付青山失笑:“我觉得你好像在说我像个石头?”
“可不是?”贺小梅讨了个嫌,很明智地躲开他的攻击范围,师兄们笑闹着到了掌门居处。
冒冒失失的姑娘直接推开半掩的门,大声:“娘!你看谁来了?”
“你这丫头!快把门关上!冷的要死!”中气十足的女修扯着嗓子吼,等看见了她背后的付青山,才忽然没了声。
付青山乖巧点头:“师娘好,我来蹭点夜宵。”
“蹭蹭蹭,当然能蹭!”女修大阔步地向他们走来,连一旁坐在小马扎上的儿子都撞开,银耳汤险些泼洒出去。
“娘!你小心点!”贺铸语气不满,说完小心翼翼地撇了付青山一眼,又红着脸避开。让才注意到他的付青山窃笑不已。
贺译的妻子名为明素,是南洲人,往日也喜欢弄些东洲南洲的东西来给他们师兄妹四人开小灶,贺译想讨上几口都不行。
付青山收徒搬出清净峰后,就很少吃到师娘的小灶,更别提重生而来的付青山。
等他回神时,眼泪已经掉进了汤里,变得又咸又涩。
贺铸第一个发现他的异常,咕咚一口吞下嘴里的汤,大着舌头问他:“你哭什么啊?娘你看你把他难喝哭了!”
付青山现在只想把这个大呼小叫的玩意儿按汤里:“我没事。”
“臭小子!”明素给了他一后脑勺,手忙脚乱地从一大堆洗碗布里翻出一块比较干净的,给他擦了眼泪:“这是怎么了?外头有人欺负你了?”
贺小梅关切道:“说起来今天师兄有些反常,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他们两兄妹一个赛一个会添油加醋,付皓之哭笑不得:“没什么,就是太想师娘的汤了。”
“想喝就来,这清净峰上你的房间还留着。”明素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目光中总藏着些哀戚。说完又给他盛了几碗,最后将他喝的有点撑。
贺小梅装了一碗进食盒,她还要给忙选拔大典的贺冬送去。
“师尊这次有给我们收个师弟或者师妹的打算吗?小梅也快化神了,这山上马上人就更少了吧?”他问明素的打算。
妇人收拾着碗筷,沉默了一会儿才长叹一声:“收什么收啊,还没忙活够吗?”
他转而问明素:“那师娘你呢?师娘的毒术独步天下,真的不打算找个弟子传承下去?”
明素没回答,倒是贺铸移了移小板凳:“那也得南边谷里那些老头子让啊?手忒长!”
宗门重传承,却也重门户。付青山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明素忍无可忍地将他们两个赶出去:“就你们会戳心窝,像你们这样的,乘早给我搬出清净峰,给我们个痛快!”
被丢在月光下雪地里的两人对视一眼,先后笑起来。
“回头倒是可以贿赂阿冬叫师娘一句师尊,”贺冬是明素亲手带大的,若说贺小梅完全继承了明素的医术,贺冬则是医毒兼修,真正算得明素的弟子,“只是不知道师娘肯不肯让她叫。”
贺铸快速划清关系:“这事我不知道,你要贿赂你自己出,我出了也不能躲我娘一顿打,说不准还把这主意赖我头上。”
“师娘就是嘴硬心软,打归打,心里却是更疼你的。”
可不管付青山怎么劝,贺铸都不帮助他实施这个计划,倒是把他一路送下了山。
此时月光正好,二人心照不宣地并肩走在山道上,左右松枝不时传来落雪的簌簌声,静谧得虫鸣都有些喧扰。
贺铸和他妹妹果然是一母同胞,嘴碎的很,不一会儿便把今夜的银耳莲子羹前后倒了个干净。付青山静静地听着,没注意到身边的声音忽然停下,而耳边有些湿热。
他扭头对上贺铸放大的脸,他似乎凑上来在闻些什么,紧皱着眉头,一副为难的样子。
付青山心跳不自觉加快,问:“怎么了?”
“你脸上——都是洗碗布的味道。”凑的那么近,他却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付青山的嘴角当即有些抽搐。
他按住把这脑袋扭下来的冲动,心生一计,迅速往他脸上贴了一下,一触即分,却说:“好了,这样你脸上也是了。”
他说着往下走了几步,却没发现贺铸跟上来,转身一看,某人已经僵成了年画上的福娃娃。
“你傻了?”他好笑道,“是还要我多贴一会儿,多传染一些给你?”
“不用!”青年当即来了个立正,站了个板板正正,哒哒哒地跟上来。
一路送回松竹峰,二人在峰下分别,付青山往上没走了几步,就看见了阴魂不散的萧彧。
只有十三岁的少年人脸上是成熟的阴鸷,让人一个不小心就认错年龄,还当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狐狸。
付青山佯装无辜:“怎么了?”
“师尊还没歇息?”萧彧问,他竭力做出天真的表情,“刚才送师尊回来的,是贺师叔吗?”
“你有三个贺师叔,”付青山笑着提醒,“是你贺铸师叔,我刚刚去了趟清净峰,师娘有请。不过我忘了带莲子羹回来了,剩下的都被小梅带去给你冬师叔了,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萧彧恍然若失地摇摇头,“是萧彧运气不好,只要师尊吃饱了就好。师尊是想吃什么了吗?需要徒儿再去准备点吗?”
“不必了,刚好碰上师娘做汤罢了,也不好推辞。”他也没有忘记自己被穿越者穿越的设定,收敛笑意,将人催着回去修炼,在萧彧上山时,说,“你且等等,往后不必再准备一日三餐了,修者不应耽于口腹之欲,你也应该尽早学着辟谷才是。”
萧彧应下,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觉得他是怕接触太多露出马脚。
付青山不知的是,萧彧已经做了其他打算。
次日,付青山寻了个机会将昨日的饭菜喂给了捉来的幸运儿,他冷眼看着瑟瑟发抖的灰狼夹着尾巴吃东西,在它想逃的时候又咧嘴笑了笑,成功压迫它回去吃完,一点不剩。
地上的痕迹被他用灵火烧了,等雪埋上,这里就又是干干净净。
做完了一切的付青山一日没有下山,一是没有心情,二是怕和人接触的太多了,露出破绽。
往后的日子里访客倒是不少,萧彧是最勤的,勤到他心生怀疑,他没被穿越者穿越时,这小子可没那么殷勤,就算是穿越了,也没有那么频繁。
毕竟从警惕到殷勤,跨越的不是一个两个春秋。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此外暂且不提。贺小梅他们倒是来了几趟,除了担心他,就是忙活招弟子的事。
付青山拿东西贿赂了贺小梅,让她切莫将他哭鼻子的事传出去,让别人知道,贺小梅高兴地坑走了他一株通体金黄的南海珊瑚,在山上炫耀了好几日。
此外师尊与师娘都来过,他们总觉得冷落了这个已经搬出清静峰的大弟子,让他开始想家,甚至问了他要不要联系中洲的付家人。
付青山拒绝了这个提议,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付家都与他没什么关系,甚至,上一世的付家,还想借着他一个修为全失的废人,与魔宫套近乎。
思及过去的恩怨,他总不免长吁短叹,又惹得师娘一阵怜惜。
“我真的没事,”他再三保证,“若真是怕我心里不平衡,不如师娘早些把师弟师妹赶出山头,让他们‘也该长大了’?”
“就你小子刁钻,”明素好笑地点他脑袋,“怎么对你师妹师弟收徒的事那么上心?”
付青山笑了笑,没说话。
贺铸倒是没有来过松竹峰,他只从贺小梅的吐槽里听到过她那问东问西却又不敢自己上来的哥哥,几句话打消了付青山连日积攒的阴云,看着外头盛夏的大雪倒也不难受了。
光阴这般如箭,很快就到了收徒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设定里师娘医毒是一绝,并不是剧情需要,单纯喜欢学医的和学毒的,无论是游戏还是现实,对这两类很有好感。所以清静峰弟子都学至少三样:长乐通用心法,医术,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