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门的弟子来自于北地的一十三城，因是北洲剑阁之外的第二大宗门，招收弟子的场面自然是山呼海拥，状如彩霞朝日。
付青山这一日换了件藏青色的长衫，他鲜少穿深色的衣服，难得一次倒显得庄重，只是衬得他越发清瘦。
师娘见了也是叨念了他一路，最后押着他披上了一件鹅黄的斗篷才作罢。
贺小梅见了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师兄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那道观里的西王母娘娘！”
“就你嘴贫。”付青山无可奈何地拍了下她头顶，谁料贺铸一进门，一愣，脱口而出：“付皓之你去庙里打劫了？”
不愧是兄妹，一个道观一个庙里。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这是你爹的斗篷！”明素一把将两个孩子薅到一边，解救了面红耳赤的付青山。
“师娘，师尊唤我来叫你们过去。”贺冬叩开了清净峰的门，目光在付青山身上停留一瞬，坦然自若地让开道，让整装待发的几人出去。
三个小的团簇在明素背后出去，贺冬也跟上，贺小梅挽着她的手臂攘她，说：“诶，师姐你看大师兄，像不像庙里的菩萨？”
她这话说完，付青山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来，可女孩儿反而更兴奋了：“你瞧你瞧！更像了！”
“嗯，像。”贺冬忍住笑意，被突然停下的付青山挡住去路：“你们两个——”
他转身，一手一个：“再打趣我，从我这儿搜罗去的宝贝我就都抖落出来。”
二女表情一僵，他这才满意地松了手，跟上前头狐疑的明素。
贺铸不知何时靠过来：“散财童子啊你？”
付青山哼笑，理所当然道：“我的师妹不喜欢珍宝怎么行？”
贺铸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所以你就对师弟雁过拔毛了是不是！”
到了前山，掌门一系的弟子难得齐聚一堂，引来一众师叔师伯的问候，无不关注着他们收徒的状况。
自从付青山放出话要再收个女徒弟，就有不少长老动了将家族里的女孩送到他门下的心思，其中有适龄的，名为收徒，实为塞人；有攀关系的，也有真心为孩子谋个好前程的，不足百岁的大乘，惹来多少艳羡。
付青山倒是没落他们的面子，一一推给了自己的师弟师妹，就连当事人还懵着，就被冠上了想收徒的名头。
直到灵钟响彻长乐，大殿上才安静下去。
长乐的弟子选拔分为三道关卡，其一心性，须攀登千丈山门，心性不坚不韧者，攀登之难甚于他人数倍。其二道途，是魔是仙，是人是妖，亦或生杀之道，长乐门内皆有涉猎，有教无类。其三根骨，走到这一步基本已经入了长乐门，只是最后根据弟子资质划分派系，决定道途。
如萧彧者，若在入门之时不隐瞒身上妖血，最后也不至于堕为妖魔。
付青山看着镜中弟子攀登山门，慢条斯理地捻着披风织边，他托书楼周长老取了几本妖修功法放在登记处的流动书架上，这是给了萧彧最后的机会，若是这一世的萧彧不知悔改，坚决修炼与自己不合的道途，致使走火入魔，可就别怪他下手重了。
“皓之看着有些高兴？可是已经有心仪的弟子了？”一位师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没控制好表情，收了兴奋，摇头：“只是发现了几个有趣的小孩儿。”
他这话到也不算敷衍，其中就有几个他在魔宫里见过的面孔，比如方文应，比如高向，不知是后来入的魔，还是本就是魔修。
上一世长乐门后期叛入魔宫的人实在太多，他也记不清，能记住这么几个，还是得益于这两个面孔出现的频率高。
“那个孩子，穿月白锦袍的，可知是谁家弟子？”他指的是方文应。
“回师叔，此人姓方名敛，是浮岳城人士，家中是做粮油生意的，父母都是凡人。”掌事弟子回他。
“师侄不是想找个女弟子吗？”
“只是问问，”他若有所思，“这面孔有几分眼熟。”
“竟能让师侄眼熟？以前见过？”长辈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可看他也说不出什么话，也逐渐将注意力转移了。
北地长年大雪，即便是夏日也不例外，只是比其他时候好些而已。此刻的来闯山门的弟子们无一不是过着厚实棉袄，一步一步地向上挪动，紫红着脸，手脚都被冻地紫青。每上一步，这种寒冷就愈发明显，到最后如同身处极北之地，忍受狂风扑面，直接掀了好几个弟子下去，没能在两个时辰里完成攀登的弟子，都由驻守沿途的长乐弟子抬了下去，这一日膳食堂的姜汤和棉衣也格外供不应求。
付青山见方文应和高向都过了第一关，被膳食堂小厮接去休息，也就没了乐趣，兴致缺缺地望着镜面。
直到一阵喧哗，就瞧见山阶下，一位不足五尺的娃娃一个扑通砸在了山阶上。
众长老哗然：“这是谁家的孩子？满七岁了吗？”
七岁是长乐招收弟子的年龄下限，虽说山门石阶有阵法依据攀登速度和年龄体质调整难度的阵法，可这个看上去不过五岁的女童怎么看也都不像是爬上百阶的。
“既然能进来，想必是过了阵法检测的，应该是满七岁了吧？”
“还是个女童？付师侄！”
付青山忽然来了兴趣：“这孩子若能过第一关，不管她适合什么道途，皓之都是要与各位叔伯争一争的，届时还请各位叔伯给小侄留点面子，让我试着骗一骗这孩子。”
明素不赞同：“你这孩子，怎能不顾道途？”
“皓之又不是第一次教不合我道途的孩子了。”他一共就一个弟子，说完这话，其他人都是一愣神，有反应快的当即就明白过来，可看了看他自若的神态，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周长老若有所思。
付青山的注意力都在这孩子身上，上一世穿越者没来，他自然不知道有这么个孩子，而这孩子上一世也没有进长乐门，大概率是没过第一关的。
可出乎他的意料，两个时辰快要结束时，大殿之中所有人都紧张得盯着她的最后几步，而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这孩子成功跨完了最后一步台阶，大殿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平时端着架子的仙人在此刻如同普通的长辈，为了小孩儿的成功真心地欢喜。
笑眯眯的温长老凑过来：“皓之啊！这下不行了，这孩子万一要是不走生道，你不是误人子弟吗？不如就看她资质，我们公平竞争如何？”
“诶！你这老头！先前满口答应，现在反悔的到快，和小辈抢徒弟，你倒是长脸！”温长老被李长老一把拉开，被一群人拥着的付青山头疼地谢绝了这帮老顽童，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抬手收住所有声音，宣布：“皓之先替小徒谢谢各位师爷师奶师叔师姑的关心！时间差不多了，皓之先去看看小徒的小短腿伤着没。”
他这先叫上徒弟了，自然有人不甘心，可他跟泥鳅一般滑溜，一下子就没了人影，这场闹剧也只能以哄笑作结。
膳食堂的弟子似乎早就收到了他要来的消息，她还没开口，就给他指了路，只是付青山依言到了后院，都没有在厢房里找到那小女孩儿的踪迹。
无头绪时，忽然跑过来一弟子，气喘吁吁地要找掌事弟子。付青山看他口齿不清地和外门弟子皆是要找人，一个箭步上去把人拉开，问：“慢慢说，找掌事弟子有什么事？”
那外门弟子认得他，行礼过后向气喘吁吁的人说道：“这位是掌门大弟子，有什么事你找他更有用。”
那弟子得到救星一般：“这位师兄！有人欺负新来的弟子！为首的是中洲皇室的人，我招惹、”
“带路。”付青山打断他口齿不清的废话，不管有什么事，到了地方再说。
那犯事的人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光彩，特意挑了个偏僻的地方，付青山到时，几个人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随着他的喝止，那些人跟老鼠一样四散奔逃，被他一道灵光拦住了去路，不得不乖乖回到了他的面前。
付青山将地上的小孩儿扶起来，发现正是他在找的那个小女孩。女孩儿瑟缩的目光不敢往他身上落，吸了下红彤彤的鼻头，把满是伤痕的肉手往怀里揣。
“我给你们三句话解释。”付青山的声音有些冷。
带他来的弟子似乎是怕被报复，已经消失，眼下也不像是能从女孩儿这里了解到情况的，那就只剩下这几个混账了。
混账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都是半大小子的身量，为首的小公子穿的富贵，不像外头那些孩子一样裹得像个球，这大概是衣角流动的龙形暗纹上有保暖的阵法。
“龙家的？”他挑眉看那小公子。
这小公子虚张声势：“是又如何？仙长你可知这恶蛟的母亲爱慕虚荣、害我母亲？若不是她母亲害了我母亲从而登堂入室，她哪里有来长乐门求道的机会？”
“有这事？”他狐疑地看小女孩儿，他记得资料上这孩子姓白不姓龙，“你是哪一家王府的孩子？”
“恭亲王！”这孩子说到这儿的时候似乎有几分自豪，旁边的孩子也纷纷附和：“仙长明鉴！龙大哥是恭亲王先王妃唯一的孩子，是那女人踩着先王妃的尸骨入主王府！那女人还纵容这个妖女伤害龙大哥！”
付青山听他们一口一个大哥，觉得有些好笑，问这女孩：“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见她没回答，付青山加了一句：“本座不管他人的家务事。”
女孩听到这话浑身一颤，脑袋恨不得缩到脖子里去。
谁想那男孩嗤道：“谁和这个妖女是一家人？她压根不是父亲的血脉，年龄说不定比我父亲还大。”
“不是！白菱七岁了！”小女孩突然委屈地叫出声，那男孩听得稚嫩面容一皱：“七岁？谁不知道你们妖族百年开蒙？你刚被带到王府的时候还是我娘的宠物呢！这才化形多久？就把自己的身份忘了？”
小女孩红了眼眶，不管不顾地从地上窜起来，挥舞着小短腿就要去打男孩儿，被付青山手疾眼快地抱了起来，两脚腾了空，乱踢一通。
男孩儿身边的拥趸气呼呼道：“仙长你别信她的！这妖怪身上流着恶心的蛟血！蛟族从来恨不得取龙族而代之！我老大是龙族这一辈血脉最纯的！她到这儿来一定是要害我老大！”
“不是！！”小女孩咬着牙要扑腾出去，“我是来找爹爹的！不是跟着他的！”
“谁不知道你爹爹早就死在了陛下手中！你还、”
“行了。”付青山打断这小孩越来越过分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龙族和蛟族不合古已有之，更别提如今已经没有纯血龙族，最后一丝血脉在中洲皇室的人龙混血。
而蛟族同样作为混了一丝龙血的种族，虽不足现今的龙氏浓，却还是自认可以与现今的龙族相抗，这才引发了两族之间绵延数万年的争斗。
“你们既然都来了长乐选拔弟子，就应该守长乐的规矩，拉帮结派不说，还欺负同门，”他冰冷的视线扫过所有人，“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恩怨，都给我留着到中选之后，别到时候丢了资格还来怪长乐门。”
所有人登时噤声，只剩下白菱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这时冒出个小小的声音：“可是……凭什么都是刚刚闯过第一关的人，她就被哪个不长眼的长老内定了啊？这不公平。”
付青山眼角一抽：“我就是那个不长眼的长老，怎么了？”
那弟子登时吓成了个鹌鹑。
作者有话要说：吉祥物一号＆冤种一号上线，对，就是白菱和龙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