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青山忽觉丹田如鱼游弋，面上不显，只作平常地送走了师弟。等四周空无一人了，他才说：“你若是想被当做妖邪去除，便闹出些动静来。”
那小家伙听了，果然不动弹了。
付青山虽然不知道这有灵智的小东西是怎么来的，可也知灵智何其难得。前世的问风陪伴了他三百年，都未曾有过开启灵智的迹象，这小东西不知何时进的丹田，灵智却与三四岁小童无异。
看在这点难得上，付青山也不会主动害他。
这般想着，便清咳了两声，关上门。没了灵力护体后，自然又回到了凡人时一碰就碎的状态，虽然回来也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可也足够他把身体重新养的娇气了。
一梦作罢，仙舟已经回到了北洲境内，付青山听弟子来敲门，有些恹恹地叫人进来，见是来送饭的，不由得眉眼舒展，心情不错地问几句其他人在做什么。
待他披上斗篷来到甲板上时，船舷上的薄雪已经被吹成了碎冰，捻一点就能化在手心，几个弟子铲冰铲的不亦乐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等发现了他，都规规矩矩地问好之后开始正经工作。
付青山对于这种破坏他人快乐的把戏乐此不疲，但好在仙舟不多时便抵达了北地深处的长乐。
长乐的弟子早已知道他们要返程的消息，看见仙舟在远处打信号时，便有人冲进去知会长生殿。付青山站在船首，听师弟不慌不忙地从身旁晃上来：“这回没得提早下船了吧？下次还敢、”
话没说完，就被付青山推了一把，只好生生咽回去，从仙舟上下去，落到长生殿前。
付青山俯瞰长乐门内人来人往，这才有了些实感，在船落地后，才跟着一众弟子从上面下来，远远地，就看见师妹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兴高采烈地冲他挥手。
“你师尊啊？你倒是可以问问他这回又瞒着我们干了什么好事。”
这一走近，就听见贺长霁用酸的要死的语气忽悠白菱。
付青山笑两声，轻轻一下拍在师弟背上：“修为没了，那也还是她师尊，为师者贵心不贵迹，你休要在我徒弟面前挑弄是非。”
贺铸被他拍的一踉跄，付青山这才大惊小怪道：“差点忘了，长霁被我那蠢徒儿割了喉，差点没活过来。”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贺小梅虽然从她爹娘那里得知了大致的事情经过，却没料到他俩差点往地狱里走了一遭。
于是俩病号就被打包送回了他们清静峰原本的屋子，明素从长青殿下了值便赶过来，但好在他俩也略通岐黄，养了这些日子本来就没什么大事了，于是最后便只挨了一顿批。
提及在玲珑塔中不知所踪的萧彧，众人都看付青山，他倒漫不经心，好似一点都没把人放心上：“谁知道呢，兴许被魔宫抓去放血了。”
明素听到“放血”二字就头痛：“你从哪儿学来的歪门邪道？还瞎扯什么宝藏，要真有那东西，长乐早就做到北洲第一了，哪里还有他们剑宗嚣张的余地？”
付青山顺着徒儿的头发，一言不发地听师娘与师妹扯后山的东西，不自觉地微笑着。这一幕落在贺铸眼里，便又让他想起了上辈子最后几年见到的付青山。
他忍不住打断：“玲珑塔有什么异动，惠音大师会传信给我们的。眼下应当先处理萧彧，是按叛门处理，还是死亡处理？”
“死亡和叛门的弟子还是会在长生录上留下姓名，我总不能让这么个玩意儿占了我们白菱大师姐的名号，”付青山抚摸着小孩的发顶，温声，“徒儿认为，该如何处理那欺师灭祖之徒？”
白菱听到“大师姐”三字时也是眼睛一亮，可等听了后半句，又开始惴惴不安：“欺师灭祖？”
屋内的几人一阵尴尬，都不知道如何向一个小孩结束那些龌龊事。
付青山倒是把自己逗乐了，从开始的闷声偷笑，到后来的放声大笑，等笑够了，才在师娘师妹疑惑的米广中说道：“既然不好做决定，那还是为师替你做了决定吧——长霁，便按着道心有亏，逐出师门处置。”
贺小梅不解：“可是师兄，这便要算在你头上，回头长生殿问起，你又怎么解释？”
“我想给我徒儿留个大师姐之位，”他语气轻松，“而且，由我当这个恶人，以后白菱有疑惑，也冲着我来不是？好了，不必多问，之后我会去向长青殿解释。”
但在场的三人并没有想到他的解释会是坦白一切，直到次日下午，整个清静峰的人被叫去长生殿时，他们才意识到付青山又捅了什么篓子。
从踏进长生殿的大门，到看见九方会审，以及中间缺失的掌门之位时，贺小梅后知后觉地叫了声师兄。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付青山还转身答应了一句：“怎么了？”
“师兄你说了什么？”得到回应的贺小梅激动地上前一步，却被两名弟子拦下。
可出乎她的意料的是，就连维持秩序的弟子，都是各峰核心。
长乐九峰长老除却清静峰的贺译之外，所有人都到场了，包括他们的核心弟子。
付青山依旧语气轻松：“我说我一个人利用长乐后山大阵，创造了这个世界，而真正的长乐，早已在另一个世界消亡了，这事，我已经和师娘还有你坦白过了不是吗？”
“确有此事，不过、”
“有便可以了，不过且放心，在座诸位，都不是凭空捏造而来的，是皓之花了两百年时间，从五洲大陆各处收集而来的魂魄！”
他的狂妄突然引来了座上谨言峰周长老的怒火：“付青山，你可知长生录之下，造下妄言都难逃一死？”
“所以长生录没动静，”他忽然转身，直视长老，语气坚定，“因为皓之没有撒谎，长乐便是覆灭在那魔头的剑下！皓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长乐于水火！如若不信，大可穿越大阵，前往那界隙一观本界！”
可谁又愿意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复制品，而真正的自己早已死在了另一个世界。
贺小梅在母亲身边落座，只听得明素喃喃：“疯了，真是疯了。”
贺小梅咬牙，想的却是师兄怎能将他们摘出去，一个人去面对人心不齐的九峰长老？
前世长乐覆灭与九峰长老明里暗里的倾轧竞争不无关系，怎么可能因为他疯子一样的呓语就团结在一起？
可付青山偏偏是那喜欢挑事的人：“师叔师伯们若是怀疑自身的真假，也大可前往玲珑塔一闯，等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再来骂皓之不迟。”
“你小子还想把我们都骗去南洲不成？”温福被气的吹胡子，付青山看见是这个圆滚滚的师伯，当即绽开一笑：“便是让季师叔和袁师侄上来作证也是可以的。”
八位长老面面相觑，季章怀为人稳重可靠，是他们最为放心的小师弟，唤来作证也不是不可，只是……
付青山那小子的样子，总像是憋了什么坏。
最后是资历最高，年纪最大的温福清嗓一声，让自己的亲传下去带了季章怀和袁世峰上来。
季章怀进长生殿听了前因后果，还来不及发怒，就听袁世峰扑通一声，向前跪下：“弟子袁世峰，请求九峰长老原谅，弟子愿将所知的一切都告与长老、告与宗门。”
袁世峰两唇颤颤，并不似作假。接下来的一炷香中，九峰长老被迫受着一次又一次的观念冲击，从袁世峰，到高向和方文应，乃至出逃和下落不明的单执与殷如兰，一切丝滑契合，再也轮不得他们不信。
当温福问到季章怀时，他终于双目一闭，认命一般，颤声道：“是……他们说的……都和此次南洲之行契合。”
付青山在远处望着师叔不甘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正待要张口，忽听季章怀扬声：“既然如此，那位秦道友的是，便也不用瞒着门内了吧？”
八位长老一凛，付青山也没来得及拦下季章怀的话，季章怀抖衣上前一步，将见到“秦山”的前因后果都道与八位长老，八位长老都在他的描述中逐渐沉默，尤其是在听到了萧彧的残魂将“秦山”掳走之时，温福忽然拍案而起，吼道：“这不就对了嘛！都说那姓萧的觊觎咱们青山！感情是觊觎那个山而不是我们这个山啊！”
付青山都被他吓得一喷，呛了口空气，其他长老也默默注视他，这位老人家后知后觉地发现暴露了自己听八卦的小秘密，只好清咳一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说完便缩了回去。
话又落到了付青山这边，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没了嬉笑的神色，严肃道：“那位秦山，正是夺舍了我十年、萧彧心中真正的师尊，与我同名，也叫付青山。”
夺舍之议，传唤来的是正在梅峰上教导弟子的贺铸。贺长霁原本是懵的，可被人架到长生殿之中，被几十双眼睛注视着，他才逐渐缓过神，对上付青山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定了定神，张口……
长生殿的烛火燃了一夜，等第二日贺译终于接到自己的妻女时，她们的眼下都挂了青黑，他想追问，却被明素摇头回拒。
贺译急在心里，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明素让小梅跟着她爹走，自己落后了一步，在父女俩看不到的地方，泪水逐渐溢满眼眶，最后只能扶着树无声地大哭起来。
重生何其像一场梦，儿子和女儿都在手边，最为愧对的那个孩子也无病无灾，没有被人夺舍。
可是她的丈夫还是在灭门之战里被人炼作了傀儡，她最为得意的徒弟还是死在了、
“师娘？”贺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的手一暖，是贺冬包裹住了她的手，“怎么哭了？可是长老们为难你们了？”
明素泪眼模糊，张张口想要说什么，面前却出现了一块帕子：“在路边说什么？有事回清静峰说。你放心，你师兄岂是那种看着八峰长老欺侮我清静峰之人的不义之徒？他们可是一点便宜都没占到，还气了个仰倒。”
“那师娘怎么会、”贺冬还是不放心，可是等明素收拾干净了脸，也配合着付青山一起来缠她：“你师兄说的没错，好了，长流殿那么忙还赶过来，也不怕熬坏了身子。”
目送师妹和师娘二人远去，付青山对季章怀和袁世峰远远作揖道谢，季章怀气的不想理他，袁世峰倒是手足无措，巴巴地回了礼。
“拜天地呢？”略带酸味的调侃不期而至，付青山一倒一挂一气呵成，贺长霁的醋缸子还没翻就被他赖上了，大庭广众下就敢跟没骨头一样。
说的却是正经事：“你说，师娘莫不是想起了师尊和师妹的前世？”
贺铸被他一打岔，也不记得把他撕下去了，不自觉地扶着防掉：“严格来说，跟过来的只有我和你吧？小梅是把记忆送过来了，爹和师姐……你当初是在哪里找到他们的？”
“师妹的骨灰我替她带回了东洲，就葬在以前师尊捡到她的那个村子。师尊是在一个邪修手上抢来的，后来我送去了师娘那儿，她那儿安全，”他每每说道南洲药谷边想笑，“师娘真的很厉害，药谷的那群人被治的服服帖帖的，我那会儿把阴阳珠给了师娘，她应该带你和师尊在整个药谷都逛过，你有印象吗？”
“怎么可能有？”贺铸笑他的异想天开，却不料被他下一个问题杀了个猝不及防：“我们所有人里，按理最不可能重生的是你，我压根没找到你的残魂，那你……为什么会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打工累成狗，趁不上班的时候码字，然后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怎么推感情线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