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菱和云崇山被贺小梅送回梅峰的一路上，贺小梅都很沉默，沉默到连云崇山都开始觉得不自在，终于在看见梅峰的雪白山头时开口：“四师叔，容晚辈斗胆直言，今日之祸因我二人而起，我等必将坐立难安。而师尊与四师叔你们，又好像又难言之隐，不能对我二人公开。弟子担心，这事久了会成为我二人心中的一道坎，于修炼无益。”

他言辞恳切委婉，说的内容却有些大胆，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被哥哥和娘亲他们瞒多了，贺小梅竟也有些感同身受。

她沉默良久，望着梅峰的“白头”，半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也不多，常暮师祖刚才可能同小白菱说了一些……有关星隙的事，是也不是？”

白菱点点头，她呼出一口气，继续：“那就好，反正你们迟早也要知道。星隙吧……算是祖师爷留给我们长乐的祠堂，但能进这祠堂的人，多少有些离经叛道。再加上，祖师爷是在渡劫之时开辟星隙的，算得上开辟了一个半成品小世界，多少是跨越了渡劫到大罗金仙之间的所有境界，算是……逆天之举吧？”

白菱也有听常暮说过，却不知这里面还有这般传奇的缘由，一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贺小梅。

贺小梅被他俩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也是祖师爷干出来的事了，我们这些后备，都没有这么厉害的。咳，不过你要是真进了星隙，里面每个人都很传奇……跑题了，星隙的存在，多少与长乐的气运息息相关，长乐能够昌盛万年，也和祖师爷留给后辈的赐福脱不开关系。而常暮师祖所说的金仙，大概就是看不得长乐好的那批人了，那批人发现了长乐的宝藏，怎的不眼红……”

她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又带上了情绪，便清咳两声，撇过头去宽慰二人：“所以和你们关系不大，星隙迟早被发现。”

云崇山到底是个能够自主思考的打大人，他当即反应过来：“这岂不是说，长乐正在危急存亡之际？”

“害，你怎么联系到那儿去了，”贺小梅不想承认是自己的煽风点火，讪讪解释，“威胁不到长乐的，长乐给北地带来了这么多年的繁荣昌盛，护佑一方平安，免除天灾人祸万年，如此功德，便是仙界的那些人羡慕嫉妒祖师爷，也不可能将手伸过天道来。”

天道乃是法则，非人非物，公正无私地护佑生灵繁衍生息，便是仙界神君，都无法凌驾于法则之上。

也不知这话到底有没有安慰道两个孩子，只见他们依然是愁眉苦脸。

直到送他们进了贺铸的院子，贺小梅才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一半，剩下的一般还在常暮的那句话上。

有了付青山的透底，九峰都知道了长乐曾经灭门的事，而如今这个世界，无疑是为了长乐创造的地府。这行为大胆，大胆到比当初乐一道人瞒着天道和仙界偷偷造了一个“祠堂”还要狂上几分。

如今乐一道人的“祠堂”被发现了，那他们的“地府”是不是迟早也被发现？

或者说已经被发现了？

然后他们一群人就要被打回去重新当鬼？

贺小梅继承的虽然只有记忆，却也是知道师兄和娘亲，还有另一个自己是为了这么一个“地府”耗费了多少心血的。

如果真要他们把这个小世界还给天道，她还真的不一定愿意。

毕竟如今的这个世界是那么的真，真实到没有一个生灵的喜怒哀乐是被他人谱写的。

忧思重重之下，贺小梅的步子就从下山，拐去了松竹峰。

付青山面色凝重地从长生殿出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等候在此的贺铸。他的心情微妙地和出发去南洲之前重合，以至于开口都不是“星隙”和“金仙”，而是：“雷音寺的人消失在界隙，会不会跟此事也有关系？”

“你怀疑他们不是消失了，而是被仙界的人、”贺铸的话没说完，因为付青山抓住了他的手，轻微摇头：“我觉得不是，仙界不可能手伸得那么长。要知道飞升上界的仙便是福荫宗门都困难重重，更别提擅自决定一个宗门的生死。”

“你觉得是他们想多了？”贺铸惊讶，可付青山就是点头了，他轻笑一声，无奈道：“和仙界或者金仙无关，我担心的是，那个人口中的小说。”

贺铸一愣神，他用了些时间才会想起那本自己当男主、流冬当女主，却近乎于□□设定的“原著”。

“两百年内我无所事事时，也会翻一些小说，虽然没有那个人口中的花样多，却也有一种类型，叫做穿书。你先别急，我不是把你和流冬师妹攀扯在一起。”他慢条斯理地解释，丝毫不像是照顾师弟心情，反倒弄得师弟面红耳赤：“我没有这么想，我与流冬不必避嫌。而且眼下，纠结这些也不是时候。”

付青山有时候恨这人分得太清，平白少了些吃醋逗乐的趣味。

“究竟是你是主角，还是他是主角，这事可就不一定了。而这种小说的背后，往往有一个不见天日的作者，”他说，“这位神鬼莫测的作者，究竟是那个人世界里一位平平无奇的写书人，还是举棋布下这一切的大罗金仙，是先有你的小说，再有我们，还是先有他的小说，再有的我们？”

若真不是穿越者真真切切出现在他们眼前，付青山这些话，估计都能被当成疯人呓语。

“多思无益、”贺长霁打断了他，但又被他抢白：“船到桥头自然直？”

贺铸失笑：“是，不直我们也给它捋直了好不好？”

付青山好气又好笑：“哄小孩呢？”

猜测到底只是猜测，在九峰五殿将星隙缝补处理好之前，他们做的一切准备都只是在应对幻想中的敌人。

二人回山之前先去了一趟长生斋，这几日贺译夫妇都溺在书阁之中，没日没夜地翻找资料。听到他们的来意，贺译愣了一下，中年男人的面容上展露出凡世间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愁苦，他似乎想安慰两人一句，但苦于贫乏的词汇，与缺失的那一段经历，最终什么也没说成。

明素对他们摇了摇头，二人便识趣地告退，关上门，走下山，再回头看裹素枯山时，一股悲怆涌上心头。

贺小梅也到了不必被父母告知一切的年纪，那两人从两口之家走到六人同席，再走到如今的二人一峰，自然多的是子女徒弟不便插手的事情。

付青山也只能对贺铸说一句下山吧：“师尊心中的坎，有师娘扶着。”

“你在重生之初时，”贺铸跟上他的身影，却问，“是否也想过我不是我，而是另一个贺铸？”

付青山言语俏皮地反问：“你觉得我是会想那么多的人吗？”

贺铸看他，那句当然没说出口，只是顿了顿，继续道：“如若不然，你为何会想出……教我那样的事？”

付青山呛了一口北风，他师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这种默认的事也有必要说出口？

贺铸见他咳得惊天动地，也有些怯意，连忙替他顺气：“行了行了，走路的时候不说话了，走那么快干什么？”

“谁让你那么会问问题？”付青山咬牙切齿，却没有回答贺铸先前的问题。二人之间的氛围再度回到了先前互不戳破的“默契”状态，一路回了松竹峰。

到了松竹峰的院门口，他才对大梦方醒的贺铸赶客道：“怎的，今日想留宿松竹峰了？”

在正常不过的一句话，以他们的关系说来却分外暧昧，双方都是等话出口了才发觉不对劲，而这一次，却是贺铸先接了口：“可。”

暧昧的话，挑逗的话，戏谑的话，都在付青山嘴边过了一遍，可那句话都没出口，他最终只是干巴巴地问了一个“为何？”。

“腊梅开了，梅峰上味道有些冲，”似乎为了证明他对那些香气的不耐受，他还当场打了一个喷嚏，问，“你在院子里用了梅香？”

“没。”他这才注意到这阵气息似的，循着香味推开了书房的门，却在里面看见一个抱着画卷呼呼大睡的贺小梅。

香味的来源，自然是贺小梅新用的熏香。

“你第一天知道你妹妹用梅香熏衣？”付青山揶揄地看他师弟，贺铸气笑：“跟你站久了，闻到别的香都得问一句。”

付青山语塞：“我用香了？”

“皂角。”

这得是贴着衣服闻才能闻到吧？

付青山久违地感觉到了被惹恼的气愤，手中折扇一转便去打师弟的脑袋，贺铸躲得及时，还还了下手，不过没伤到付青山，只是打得博物架上的玉石叮铃哐啷掉了一地。

他们闹出的动静也终于将贺小梅吵醒，少女抹了一把脸，打一个哈欠，才道：“大师兄，你可总算回来了。”

“怎的在书桌上趴着就睡着了？”付青山点燃香炉，随着火星子窜出镂空，香炉之下的法阵纳入道道灵气，房间中的温度也渐渐升上来。

贺小梅吟唔一声，有些迟钝地将手中的画卷摊平理好，贺铸上前一步，看清上面的内容：“你怎的突然想起抱着祖师爷睡了？”

画上是乐一道人的形象，这样的画像在每个长乐弟子手中都有一幅，岁末考核之前临时拜拜，据说有奇效。

贺小梅像是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哥你也在啊？”

“醒醒，”贺铸抽了抽嘴角，“你这都睡了八百年了，五洲都一统了。”

“别驴我，”贺小梅拍开捏她脸的手，“我是有正事的。”

付青山看着兄妹两的互动直乐，说：“什么正事？”

“上辈子入侵长乐的魔气的来源，不是到最后都没被查清吗？”她记忆里，贺凌芳为这事倾尽心力，也没有得到一个结果，“我今天就突然想到，会不会那魔气真的和萧彧没什么关系，而是……对我们长乐有仇的人做的？”

“比如金仙？”付青山顺理成章地接下话，然后在贺小梅呆滞的目光中继续延伸，“比如嫉妒祖师爷的金仙？又比如看不得我们长乐发展的仙界人士？但是，小梅你有没有想过，从仙界跨越到修真界，我们长乐为什么值得那个祂穷追不舍？”

贺小梅张了张嘴，抱着祖师爷画像的手一松，她猛然想到什么：“信仰？祖师爷功德飞升，信仰便是他法力的根源！而如今星隙被毁，也正说明了祖师爷在仙界遇害、唔唔唔唔唔！”

话说一半，她就被贺铸捂住了嘴巴，听她哥跟任何一个迷信的长辈一样呸呸呸三口：“少咒祖师爷。”

贺小梅用无语的眼神死瞪着她哥，付青山搁那儿乐不可支：“小梅啊，你忘了，你、我、他，还有这个世界——”

梅花折扇在三人身上依次指过，最后指向头顶，他笑嘻嘻道：“都是赝品啊？”

见妹妹呆住，贺铸才松开了她，替付青山补充：“星隙也是赝品，真正的星隙，早就在长乐覆灭之时，随着青云台一起自毁了。此界星隙无关祖师爷功德，毁了也不可能对祖师爷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那我们、”贺小梅急切的追问被她师兄拍在她头上的小动作打断。

“来者不善啊——”他意味深长道，“若真是这样，那我们只有回到那个世界，才能找出星隙与长乐之间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