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梅甚至都忘了她那一天是不是同手同脚地离开松竹峰的，之后接连几天里，看见她哥，总是眼神闪躲，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心里有鬼一样。

几日后的清静峰上，来找明素二人的付青山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一扭头，却是慌慌张张的小师妹。

结果这事还有一就有三，连带着几次抓到贺小梅暗戳戳的视线，连付青山都忍不住问：“可是想起了什么？贺凌芳又来找你了？”

“没没没 ”她头摇的像拨浪鼓，付青山失笑：“那怎么这么看为兄？是为兄脸上有花吗？”

呃……

贺小梅编不出瞎话，贺铸在此时轻飘飘地说了句风凉话：“可能是眼睛被门挤掉了，控制不住到处乱看。”

付青山无奈：“你就不能盼她一点好？”

就是，就是，贺小梅在心里头猛戳了她哥的小人，奢望贺长霁良心发现，大概比北地迎来春天还要不可思议的事情。

也不知是不是她心里头的小算盘被贺铸发现，贺铸在此时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让她从头毛到脚，总觉得自己是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

她脱口而出：“你俩和好了？”

付青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他还是笑着回到：“我们何时吵过架？你哥说的？”

“没有。”

“对！”

两人异口同声，却驴唇不对马嘴，极力掩饰什么的样子像是做贼心虚。贺小梅生怕被发现什么，当即改口：“我自己看出来的！你俩的距离……呃，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近了一些。上次你俩之间有那么老——长！”

她夸张地卖弄表情和语气，试图增加自己的可信度，但是落在付青山眼里，只觉得她可爱，顺手摸了摸师妹的头。

贺小梅松了一口气，也没看见大师兄在背着她的方向剜了她哥一眼。

贺铸：“……”这倒霉妹妹。

进屋拿了外派批条的明素也在此时出来，打破了外面僵硬的氛围：“东洲鱼龙混杂，向来是五洲之中最混乱的地区，欺负散户的不在少数，长乐也不可能伸手到那边庇佑你们……你们若是真要前往东洲，最好还是在南洲朱雀道君之位落定后，等南洲重开了前往东洲的商道再一同前行。”

“不必了，师娘，主要是鲛人族的事，越早落定越安心。”鲛人族来者不善，尤其是在知道长乐曾经毁灭于萧彧之后，九峰长老早有试探鲛人一族的心思，几日前，便派了九峰长老中年纪最轻的唐峰师叔祖前往南洲，参与寻找消失在玲珑塔中的萧彧等人。

也就顺带的，把赖在长乐的寿长老带往了南洲。

而付青山二人，为了避嫌给修真界和鲛人族看，不得参与其中，索性，他二人便找上了被留在长乐的鲛男鲛女，提出愿前往东洲，兑现自己先前的诺言。

鲛男鲛女，也就是儒平求意，虽然觉得付青山来者不善，可也不敢贸然拒绝。

毕竟上来能说出他们镇族之宝出了问题的，除了瞎蒙，就是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付青山隐瞒了修镇族之宝一事，只道：“前世未曾发生寻子这一出，想必是鲛人族中发生了什么，若是这一变故，和星隙发生的变故有所关联，也算是解了我长乐心腹大患。若是没有，我顺道去找找白菱父亲留下的踪迹，回来说给她听，也算是全了她对父母亲情的向往。”

明素对于亲缘关系一向宽容，也就没有怀疑他。倒是贺小梅，有些惴惴不安：“鲛人族现在这个态度，比当年的玉仙门还要恶劣上几分，他们若真的为了苟且偷生，将你们献给魔宫怎么办？不行，你们两个都要去的话，一定带上我……啊不，带上师姐也成，再不行把温师伯带去，总之不能只有你们俩。”

“你就不能盼我们点好？”贺铸屈指弹了下她脑袋，虽然能理解妹妹的担忧，可真听起来，还是有些绷不住。

贺小梅躲到她娘身后去，退出贺铸的攻击范围，声音更大了些：“而且师兄现在修为全无，还原因不明，就你们俩去，那不是送菜吗？”

这下连明素都不支持了，付青山也知道一定有这一关，叹了口气：“我已将在凡尘行走的两百年间搜罗来的术法奇技抄录在手札中，就放在我松竹峰上的书房里。书房不设禁制，师娘和师尊可以随时进入取阅。只是其中有关‘无中生有’一项较为苛刻，需要使用者散尽浑身灵力，连护体罡风都不能留下，否则反噬自身，修为散尽。小梅，你可以看，但别用。”

贺小梅被一提醒，才想起她这位大师兄是怎么在没有丝毫修为的情况下满世界乱跑的，也就红了脸，退后一步，赌气似地什么都不说了。

年长者哈哈大笑起来，就连明素都忍不住点了点她的脑袋。

事情就这么说定，二人正要作别时，外面忽然传来贺冬急促的声音：“先等等，东洲我也要去，玉仙门的同道传来消息，真灵道人已经回门，但是流冬师妹不日便要嫁入崔家，眼下玉仙门的几位师妹急到找我，想托我在五殿里面求求，看能不能先放她们回去。”

她却是急人之所急，打算亲自去东洲看看。

曾经替流冬欺瞒师长逃出北洲的二人此时不约而同抢前一步：“不可能！”

“露清没有拦她？”

贺冬跨进屋子，气息还有些喘，暂时说不出话，便连连点头。

贺铸从桌上倒了水递给她：“先缓缓，流冬不是没有主见的人。”

贺小梅的记忆里，贺凌芳对流冬的印象最为深刻，自然知道前世的流冬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如今的流冬，虽然与前世的流冬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经历，骨子里的坚韧与不屈却是相同的：“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她不会喜欢拿自己的婚姻当赌注的。”

付青山附和：“是，且先不说流冬自己，便是露清和真灵道人，都不会同意她拿自己冒险。若真是说真灵道人回了门，除非这是个假的，又或者，她们有自己的谋算。”

贺冬换了换，点头又摇头：“回到宗门的确实是真灵道人不假，玉仙门的长老都考虑过了她被掉包的可能。貌似是师徒俩大吵了一架，断绝了师徒关系，真灵道人回门便要将流冬从自己的名下划去，都到了开祠堂的地步了！”

“那露清呢？”

“露清仙子不知为何，一反常态地支持这门婚事，此事便是她出面，以流冬师妹长辈的身份与崔氏商量的。”

贺小梅气得要大骂露清，但却被她哥拦下：“露清先前为流冬选定的联姻对象是个好控制、又对她妹妹忠诚的，可见她对她妹妹不是毫无感情，只是掌控欲强。但是崔家显然是个不好掌控的，能让她松口和让步，恐怕是真的私下达成了什么条件。”

贺冬皱眉：“眼下剑宗和玉仙门已经快刀剑相向了，留在我长乐的几位师妹不放心师门，这一趟，恐怕要和你们走一条路了。”

“无妨，也好相互照应，”付青山顺口就承接下来，忽地又看贺铸，“正好，玉仙门内形势复杂，我们这边有个了解玉仙门的，也方便在东洲行走。”

贺铸本想答应，可听到这句话，又忽然想退缩了——付青山是不是另有所指？

他的猜测终究没了下文，由于事态紧急，出发的船队在一日后就整装待发，连带着玉仙门和鲛人族的人一起起了航，不过三日，便出现在了东洲的上空。

玉仙门在接到长乐来信后早一日做了准备，扫榻相迎，只是门中颓势难掩，多少有些萧索清冷。

等他们几人下船，也没有见到类似于长乐的热闹气氛。

对此，前来迎客的真清道人这样解释：“门中弟子少见外男，不通礼数，也不好上前冒犯。”

“哪里，是我们叨扰了贵派才是。”付青山客气的十分流利，也挑不出什么错，这一小插曲便被很快揭过。

这死寂的氛围直到玉仙门的几位访学师妹见到了在门中的好姐妹，才有所缓和。少女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好歹让这偌大的玉仙门真的像一个宗门了。

贺冬一一送走了几位师妹，强撑着的精神终于有些松垮下来，付青山拍了拍她的肩，道：“接下来我陪你去见真灵道人吧，长霁便看着鲛人族的两位，也看看这玉仙门是否一如当年。”

贺铸没办法，只得应下。

付青山带了师妹，在玉仙门人的引领下，前往真灵道人的霞上洞府，一路陈设布景清闲雅致，足以看得出主人的精心爱护。

而真灵道人也是这么个淡泊的性子，在玉仙门中从来不争不抢，只为徒儿的婚事翻过脸。

付青山记得，上辈子也是真灵道人带人来长乐抢回自己徒弟，强按着贺铸与流冬签了合离书。而后来他落入玉仙门亲魔派的手中，被献给魔宫的时候，真灵已经死在了与魔宫的战场上。

而此时，那个脊梁骨硬的让所有人牙痒痒的真灵道人，只是板直地盘腿坐在席上，运转着功法。待他们进入洞府，那运转的灵光也稍有停歇。

付青山打量了这素净的洞府片刻，摇了摇头，顺袍在真灵对面坐下，开口便是一句“好久不见”。

许久之后，真灵道人从打坐中苏醒，她缓缓睁开眼，空洞的双目中逐渐凝聚，最后落在了他身上：“五月有余。”

“这都从暮春入冬了。”他说的夸张了点，可东洲确实没有明确的秋冬交界线，一到了深秋，便刮着刺骨的寒风。

“我师妹，贺冬，有幸与流冬师妹同名，与师妹也算的关系不错。”他这般介绍，真灵审视的看了了贺冬片刻后，在贺冬的抱拳敬礼中逐渐缓和了目光。

“远到是客，府中无瓜果清茶以待，万请见谅。”

“真灵道人这般客气，倒是令我惶恐了。皓之斗胆称一句真灵师叔，还请师叔不要嫌弃。”见真灵道人默认，他便缓了口气，继续道，“我与师妹此行来意，想必师叔已有耳闻。实不相瞒，答应流冬师妹装扮做道童混在船上，是我的主意，原想着帮助师徒相见，也是一桩好事，没想到反而误打误撞害了师妹，皓之深感惭愧，所以前来向师叔负荆请罪，还请师叔莫要怪罪于我师弟和师叔。”

真灵只是在听到“混在船上”几个字时稍稍有了些反应，其余时间都是一阵沉默。

贺冬苦涩道：“长乐此行前来，也是来看看能不能救流冬师妹于水火，若有长乐能帮得到的地方，晚辈定万死不辞。”

贺冬便跪下去，当即就要拜，可谁料头低到了一定程度，竟被生生拖住，再看这道灵气的来源，正是远处犹如槁木的真灵。

她错愕抬头，真灵声音沙哑：“她既不认我作师父，我又何苦一厢情愿地去救她呢？她说，她不需要人救，你们可听明白了？她说——她、不、需、要、人、救。”

贺冬辩驳：“可万一，师妹说的是气话呢？”

“气话？万不可能，”真灵像是生生咬死了这几个字，“她和她姐已经谋划好了如何瓜分崔家，我这个师父只会是挡她路的绊脚石！早知如此，当年就该让行云将她两姐妹都接去！省的我这个无所事事的乡下老太婆碍了他们擅权敛财的路！”

真灵的语气愈发急促，短短几句里也说清了她与流冬姐妹起争执的前因后果，付青山与贺冬对视一眼，开口道：“师妹是为救师叔而去，怎可能半道就为了钱财留下呢？这只怕是师妹找的借口罢了。”

“怎可能？”真灵冷哼一声，“那崔氏妖女为了讨好她，早就将我放了，她若是真想跟我回这玉仙门，当天便可以回来。”

真灵不是没有怀疑过另有隐情，可当她用尽方法潜回崔府，见到的却是流冬拜那妖女为师的场面。

妖女风情万种，抚弄着少女的下颌，吐气如兰：“好孩子，为师要你成为这世上最自由的女子，从此以后，再无凡尘牵绊，再无猪猡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