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仙门开宗立派之初，本是为庇护受各大宗门迫害的女子，因而开山也选在了这鱼龙混杂的东洲。而他们这千年来所做的努力，比如治理辖下婚配、深研女子修真功法等等，颇有成效，尤其是从逃窜的邪修手中回收合欢宗功法，在修真界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修道人士平日里羞于将男女之事挂在嘴边，可行动上却又是另一回事，玉仙门的人在被大半个修真界骚扰了数百年后，也曾动过毁灭功法的念头。

可自然的，玉仙门里也有想要将这些功法合理运用起来的人，这些人，便是以真灵老对头行云为首的和亲派。她们主张以婚姻换取利益，将合欢宗功法化作宗门弟子立身的资本。

自然的，她们便被敌对方骂作了□□，骂作了鸨母，乃至于整个玉仙门都避而远之，恨不得就此将他们逐出玉仙门去。

露清便是这行云道人最后一位弟子，而她与剑宗的联姻，又为玉仙门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和地位，不论玉仙门人承认与否，她们都会别扭而唾弃的提起露清其人。

此番流冬的“倒戈”，无疑是在僵持不下的玉仙门中点燃了火药的引线。

在玉仙门中将事实平凑完整的贺冬一时如鲠在喉，理智上她无法亲近玉仙门中的任何一派，感情上她依旧是希望流冬是为了自己做出这个选择的。

付青山看出了她的纠结，比她多了一世的付青山微微阖眼，回忆了一番前世流冬冷峻的眉目，无奈叹道：“好歹这一次她是自己决定留下的。”

贺冬心事沉沉地摇头：“师兄，若是有一日我为了给长乐带来利益，主动嫁给世家，你会觉得我是自己决定的吗？你只会觉得……是长乐没能给我想要的，反而需要我为了长乐考虑。师兄，在条件不丰裕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不能视作心甘情愿的。”

“你想的比为兄多，为兄不如你，”付青山笑笑，“但你觉得我们救得了她吗？”

贺冬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付青山便自作主张替她答了：“我们救不了她。”

“好歹眼下能阻止剑宗和玉仙门吵起来。”她长叹。

师兄妹二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他们正在等的行云长老拾掇好仪容便出来迎客。

与真灵道人那边的素净不同，行云真人这边富丽堂皇，不同时期的古董法器摆在一起，错落有致，不是一味的富贵，张扬奔放的同时又有些底蕴在。

而行云本人正是这之中最为昂贵也最为强大的一样“法器”。她如出鞘的利剑，也如雍容的瓷器，一见，便让人心生敬畏。

她在梨花木太师椅上坐下的第一时间，便单刀直入：“二位到这儿来，怕不是因为与我那好徒儿交好吧？”

付青山思忖道：“若强行要说，也不算没有交情。”

这话一出，让行云抬眉看了他一眼，总算是客气了一句：“二位请坐。”

付青山与贺冬便在她右手侧坐下。贺冬与露清的交集不多，便没有开口，付青山倒是扯了几句南洲的交情，只说是双方对彼此印象都不差。

“露清师妹是位值得结识的道友，她生性豁达，对大道有自己的见解，与她交谈，时常能颠覆原有的认知。”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吹捧，行云也兴趣缺失，只含糊地夸了自己徒儿几句，只是付青山话锋一转，笑道：“若单是从修道这方面落眼，我倒是更愿意结识露清师妹这样的道友。”

“哦？和流冬比起来吗？”行云嗤笑一声，但付青山偏偏就应了：“流冬师妹是个省心的徒弟，露清师妹是位值得敬重的友人。”

行云哈哈大笑：“青山道人真是一碗水端的平。”

“家中师弟师妹多，不得已而为之。”事实上他待师妹总是比待师弟好上不少，教徒弟也从来不是会端水的人。

行云举杯代酒：“师侄甚合我心，若不是师侄是位男子，我定要将师侄收入门下的。”

“付某的荣幸。”

有了好的寒暄开头，后续便顺理成章了不少，露清确实寄信回来过与行云说过崔府的情况，而不巧，这也正是行云最为头疼的一点：“二位师侄有所不知，如今崔家的主事人，便是我那妹妹崔希，我那好师侄……怕是被她掳去当弟子了。她的功法特殊，而我那师侄又是个修炼的好苗子，被留下当徒弟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真灵固执，无故被人抢了徒弟，少不得怨天怨地，二位方才可受了她的诘难？”

“尚可，”付青山将这个问题含糊过去，“只是崔氏不是血脉传家？主事人怎的收外姓弟子？难不成——流冬师妹需要改姓？”

“这无妨，只要有了孩子，改不改姓都无所谓，”她的语气，好像跟剖个肿瘤一般轻松，“崔氏孩子也不必母亲养的，一般自小跟着父亲，而至于姓，只要有崔氏血脉，跟谁姓都无所谓。流冬无姓，最后大概率是跟着姓崔吧？”

贺冬在一旁听的汗毛倒竖，以行云为首的玉仙门人确实将婚姻嫁娶视作一种手段，也并不觉得不光彩，反而正大光明地讨论男方家世身份，更是将孩子视作一种手段，更别提什么母爱。

她干咽了一口空气，磕磕巴巴地问：“流冬师妹她、她就这么绑在一个男人身上、不会太、”

行云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被绑定在女人身上的是崔家，若没有媚骨一支的血脉功法、”她忽然顿住，自觉失言，暴露了崔氏血脉特殊所在，有些惊慌地看了眼付青山，见他没有露出异色后才些微地松一口气，继续说：“在崔氏过往的族谱上，也是出现过你说的那种情况的，强行纳了族中……那一支的女子为妾，又娶外族的女子为妻，可结果往往是正妻生下来的孩子平庸无能，族内通婚生下的孩子虽则聪慧，却往往早夭。久而久之，崔氏便只族内通婚，且以繁育为荣，这样的怪象持续了千年之久。后来么……有位厉害的老祖宗，提出了一女多夫的提议，并逐渐从商道把握住了崔氏的命脉，后来就成了如今你们看到的样子。”

付青山只是唏嘘：“谁料上任朱雀道君断了崔氏这族内通婚的可能？”

行云点点头，却说：“这也不能说是个坏事，族内通婚的崔氏子嗣大多偏执短寿。只可惜前任道君更短寿，连崔希都没能熬走。”

她语气平平，听不出褒贬，却让人觉得她对崔氏和崔希并无太多感情。

付青山也是想到了便问：“那敢问师叔为何离开崔氏？”

行云讶然，笑：“自然是我不喜欢男子，不想去承担那传宗接代的苦差事。”

她坦然的态度听的贺冬呛了茶，付青山更是火上浇油：“我来的路上还听师姐师妹们说男人应该防着如狼似虎的您，如今看来，倒是她们更应该保护好自己了？”

行云捧腹，堂屋里一时只有贺冬手足无措。

“这玉仙门里，说本座什么的都有，听听也便罢了。都说修道者六根清净，我倒瞧她们还不如合欢宗的清净。啊，当然不是推崇合欢宗，只是原先的玉仙门，防的太死，未免物极必反。”行云说罢，长叹一声，又让她们放宽心，崔希的弟子在崔氏便是下任家主，不管她改不改姓，崔氏都必须供着她。

离开行云的遏云居，贺冬神色还有些恍然，付青山没急着跟她解释什么，只是带着师妹回了玉仙门安排的屋子，得知了贺铸带着鲛人族的二人去了玉仙门的食堂后，也就暂时回了屋子休整。

许久之后，房门被敲响，他打开门，是深情已经轻松了许多的贺冬，她道：“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了，虽然我认为流冬师妹并非行云一派，定当难以接受将婚姻作为筹码，但这也只是我认为，真正的实情，是不是真的为了救师尊才答应崔家，还得问远在南洲的流冬师妹。而且我想通了，我不可能强行‘拯救’她，归根结底……”

她说到这儿停下，打好的腹稿空白一片，只能干巴巴地站在门口，连背诵都背诵不下去了。

付青山凝视她良久，开解道：“归根结底，能想通的只有她，不是你。”

“师兄？”

“怎么？”

她叹一口气：“我庆幸自己的平平无奇，你们都辛苦了。”

这回愣住的是付青山，他好似看见早已死在灭门之战里的贺丰染对他说幸好自己死的早。很难想象这么拉仇恨的话会是自己的老好人师妹说的，也很难相信她会说出那么俏皮的话。

可是过去的贺冬就站在这里，让她说出这句话也就不是成了不可能。

另一方面，贺铸依照付青山所言，寸步不离地跟着鲛人族二人，鲛人族的二人原先觉得烦躁，恨不得离他八百米远，到了后面，也就渐渐接受了这么个尾巴跟在身后，甚至还吆喝上了：“长乐不是接受了玉仙门的弟子作研学交流么？长乐少掌门是不是与玉仙门的人关系很好？”

贺铸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妹妹确实与玉仙门的师姐师妹关系不错，她年纪小，吃的开。不仅如此，她在门内也人气不错，有不少外门的小弟子将她奉为内门第一女神。”

听到贺小梅相关的事，参加研学的几位玉仙门弟子也自然情绪高涨，叽叽喳喳的同儒平求意说了不少，他们非但没有套出长乐或者玉仙门的情报，还听着姑娘家说了一大堆购物美妆和修炼的心得，这让两个是妖也无从参考人族修炼方法的鲛人气的直翻白眼。

他们这处这般热闹，倒确实是引起了不少玉仙门弟子的注意，只是因为陌生面孔是外面的男子，也不好上前来搭话。

就这般尴尬而又诡异地僵持了片刻，真清道人的到来救鲛人族二人于水火，她手执着拂尘，目空一切地来，又视若无物地离开，只丢下一句“掌门在白龙阁备下宴席，恭候各位。”

贺铸记忆里的真清倒是和现在这位毫无差别，一样的“空灵”，也正是因为这与世无争的样子，才在后面的掌门大选中丢失了资格，将玉仙门拱手让给了亲魔派。

以后亲魔派的首领，便是现任掌门的大弟子，玉鲤。玉鲤同贺冬一样，是掌门玉琳琅捡来的孤儿，冠以了玉姓，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魔修双亲留在她身上的魔气爆发，诱导玉鲤入了魔。又因为玉琳琅在十年后死于正道的明争暗斗，玉鲤疏离了正道，投入了魔道。

若不是流冬与贺凌芳百年潜伏，还真不一定能将这玉仙门夺回来。

当然，后面也只是贺铸听付青山说的，对于玉鲤其人，他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反对自己和流冬合离的这件事上，若不是真灵的强硬，和他们二人的貌合神离，差点就让玉鲤反对成功。

如今再看，玉鲤真正反对的，是流冬这么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回到玉仙门，而将他和流冬绑在一起的有心人，也只是想毁掉流冬。

“长乐与鲛人族的三位，在下玉鲤，师尊吩咐我将三位引至白龙阁。”

正思量时，玉鲤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贺冬的字，丰染，feng ran，丰年大雪，染作黄金的意思。

写崔家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在写那个人类观察日记，感觉又新奇又古怪的，下次看看能不能搜罗各种奇怪的世界观。玉仙门只是个中转站，我看看能不能尽可能快且合理地转到另一个世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