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破碎,天通地绝之后,仙神各创三千世界,虽以三千为名,却远不止三千之数,这之中有穿越者出身的本界那样灵气消散,凡人另寻出路的世界,自然也有汇聚灵气,修道者生生不绝的世界。
原本三千世界是不应该相通的,可奈何仙神也逃不过生灵好争斗的本性,总以各种方法规矩将三千世界划分为三六九等,而后交流贯通,自成一套体系。
乐一道人便不好这口,他一生都在寻找生生不灭之法,力求将他温室中的故乡护佑成世外桃源,星隙、长乐、后山大阵都是他留给后人宝藏。
然而后人还是发现了通往外界的道路,从穿越者闯进这个世外桃源,那条路的入口迟早有一天会被其他人发现。
如今付青山便站在这条路的入口,作为打开通道的罪魁祸首之一,与继承乐一道人“遗志”的流冬面面相觑。
“付青山?青龙道君说他是那个付青山吗?那个与魔头同归于尽的青山道人?”
四面议论声四起,付青山抓着师妹的手紧了紧,心中暗叹——当年胆小怯懦的流冬师妹如今也当上青龙道君了啊?
听起来,贺凌芳与流冬似乎为自己留了个好名声。
“付青山已经死了,”众人口中的青龙道君面无表情地开口,冰冷锐利的视线滑过每一个有异议的修者面孔,“你看这人背上的人,乃是当年死在魔灾之中的丰染真人。”
众人哗然,没人会怀疑流冬认不认识贺丰染,也没人会怀疑贺丰染是不是死在了当年的魔灾之中。因为长乐旧址之上的通天石碑最下方,刻的便是贺氏三英之名。
贺译,贺冬,贺铸,清静峰六人去其三,九峰十不存一,五殿尽毁,那是还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贺凌芳一笔一划刻下的石碑。
付青山并没有辩驳,任凭他们猜测,也冷眼看着善意的、好奇的目光逐渐变为敌意:“他和先前那些雷音寺秃驴一样,也是被魔修复活的伥鬼?”
他不紧不慢,将师妹从身上放下:“你觉得,本座这张好脸,伥鬼二字,配得上本座吗?”
这话说的猖狂而古怪,只有其中略微认得付青山本人的几人,面色稍稍有变化。
无他,太像了。
贺冬身上的封印此时全解了,回到灵气正常的空间,她身上的内伤也渐渐地在恢复,面色比先前在界隙中好了一些。
付青山见她眼皮微动,似乎有要醒过来的迹象,横向在远处看着的几人:“还愣着干嘛?要本座帮你们回忆一下问风抽的疼不疼吗?还不快过来替本座将师妹扶起来!”
他语气又急又快,人群之中的几个打了一个寒颤,当即拨开人群挤出来。这之中,就有付明远那个小胖子。
当然,现在算是个心宽体胖的中年胖子了,靠着站对了队,在如今的正道混的极为不错。看见他四叔,还是和当年一样激动中带着恐惧地滚过来,恨不得上来给他的大腿抱一个:“四叔!您老人家还活着呐!您是不知道,咱族谱已经给您单开一页了,您想在下面写谁的名字就写谁的名字,整个付家都可以给您当儿子、不对、是当孙子!”
付青山被他气乐,拦住了他的脑袋:“你别碰我师妹,脏死了。”
“诶!”
付明远依旧傻呵呵地乐着,没有一点被侮辱的感觉。
远处的流冬适时出声,打断这叔侄的天伦之乐:“付青山就死在我师妹眼前,这个,只会是假货。”
刚刚有些激动的人群被她再次泼了冷水,一面是现任青龙道君,一面是传闻中以一换一杀死魔尊的青山道人。
这放谁都得迷糊一下。
死寂之中,付青山与流冬远远对峙,他一时想了许多,包括流冬为何不愿意承认自己活着,也包括他们为何围堵在这里。
此时在天上的惠明终于找到空隙落地,将残余的半截禅杖一杵,没杵着地后恍惚了一瞬。
“贫僧可以为付道友作证,我等并非魔修伥鬼,更未曾助纣为虐!”
“休要信他!这秃驴分明早就被青龙道君杀死!分明是有鬼怪化作了他们的模样前来行骗!”那黄袍道人也不死不休,“本道已经在界隙之中杀死十数个这样的僧人!”
付青山听闻此言,心道要完,果然惠明呆滞片刻,渐渐的竟有些道心不稳的模样。一众人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已经成为青龙道君的流冬率先出手,霜刃一出,荡平杀意,只见以她为中心的数十丈空间霎时冻水成冰!
付青山距离惠明本来极近,见状反手推出付明远和他扶着的贺冬,一个旋身起来抽出腰上问风,软剑如游蛇出洞,直取向那笔直冰剑。
飒!
狂风卷过废墟,激起无数扬尘碎屑。
而周围一众正道人士只觉得灵气霎时一空,登时都被消失的灵气弄得手脚发软,退出数步之后才觉得稍微缓和些许。
再看玲珑塔的废墟之上,新来的白衣青年已然与青龙道君站作一团,只见他抽丝剥茧,化解了一道又一道剑气,连带着那秃驴和黄袍道人都被踹出打斗范围之外。
场内灵光四溅,开始还猖狂的普齐道人渐渐白了脸,再看那秃驴时也没有了杀意。
惠明知道自己眼下的情况很糟糕,当即盘腿一坐,运功疗伤,身上四溢的黑气也渐渐被他逼回眉心。
“付青山!你还说你不是假的!”流冬抽剑挽花,搅乱纠缠上来的问风。
“你都叫我付青山了,还问我假不假?”付青山此时也被问出了脾气,“怎的?想替你那为心上人报仇不成!”
众人一听有瓜,正要竖起耳朵,却被愈发凛冽的寒风吓得一激灵。
就见青龙道君大发神威:“好啊,你还敢招上门来!看我今日不取你项上人头!”
“你打得过我?”只听他嗤一声,不依不饶地追上去。
旁人惊诧,此人分明身无灵力,是怎的与青龙道君斗个不相上下。这话,就好像说一个凡人渡劫飞升一般可笑。
可偏偏有人认出了他:“确实与五十年前死去的那一位青山道君一般奇诡!那位道君,正是在修为尽失的情况下行走五洲,并反杀了魔尊,为他的师门报了仇的。”
“那魔尊是个废物不成?能被没修为的人拿小刀戳死?”
“自然不是,魔尊全盛之时,占有东洲中洲北洲三洲,若不是大意失荆州,也不会是如今退守北洲、正魔势均力敌的现状。”
“那这青山道君,是怎么杀死他的?”
“传闻青山道君领悟了阴阳相生、化无为有之法,可以借他人外放的灵气,数百倍用之,以蝼蚁之力撼动参天巨树。”
正说时,现任青龙道君苦于借力打力,索性收了气势不再外放,只用剑法与付青山过招。如今的流冬确实不是以前的小丫头片子能比的,二百六十多年后的流冬已经是成熟的青龙道君,其剑道修为,就是剑宗集大成者也无出其右。
而这个世界剑宗衰微,又在抵抗魔修的第一线,自然不成气候。
众人都在观望时,没有人发现淡出中心的付明远手中扶着的贺冬渐渐转醒,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却已经能看清四周。在发现身边的人不是师兄之后,贺冬也被吓了一跳,可再看见挨挨挤挤的人群,并在这些人视线的终点看见师兄后,她定下了心神。
只是,和师兄对打的那人是谁?
怎的有些眼熟?
是……“流冬?”
付明远听见这声音,有些夸张地松开了手,可等看见人掉下去,又慌忙扶住,狠狠松了一口气:“好在四姨没事,不然四叔可会扒了我的皮。”
贺冬也没时间追究这称呼,只是问:“道友,这是……怎么了?”
付明远打量了他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事情原委讲了。此时一旁站的近的修士也看见了她,好奇地盯了她一会儿:“你真的是长乐的贺丰染?”
“我是……怎么了?”
“可贺丰染不是早就死了吗?”
原本迷迷糊糊的贺冬听了这话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挣扎着起来:“道友何处听来的谣言?我、呃……”挣扎之下扯动伤口,付明远赶忙扶住她:“四姨四姨,你可别叫唤了,你和我四叔这都怎么回事啊?”
“我、我们在玉仙门被魔修偷袭,然后就被罩入了一个网中,到了一个被师兄称作界隙的地方。界隙就是、”她声音一顿,原本是要解释给其他人听的,可偏就先想通了前因后果——界隙连通万界,虽然师兄说碰到其他世界的概率极小,却也不是没有。
难道,他们是到了别的世界不成?
贺冬当即警觉,四处看了一圈,果然是自己毫无印象的地方,连忙抓住扶着她的付明远问:“这是哪儿?”
付明远也一头雾水:“这、这是南洲雷音寺遗址啊?”
“南洲?”他们抵达另一世界的可能性在这词上降低,却又在“遗址”二字上吊起了她的心,“遗址?雷音寺是出了什么事吗?”
“贺道友,”几步之遥处,和尚擦去嘴角血迹,捂着胸口,勉强支撑着地面起来,“这不是你我熟识的那个世界,我们雷音寺……和你们长乐都已经……都已经在这个世界灭门了。”
“什么!”
“允流冬!再胡搅蛮缠,老子把穿越者的残魂从玲珑塔中抓出来再撕一次给你看!!!”远处震耳欲聋的吼声打断贺冬胸口涌上的悲切,她所熟悉的师兄吼着所有人都不明白的话,可偏偏与他对打的那个流冬还真就目眦尽裂,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凶相。
允流冬?
贺冬完全不知道流冬姓允,更没有听说过别人姓允,这个少见的姓氏让在场所有人都迷茫了一下,可偏偏正主知道,这是只有她和那个人知道的秘密。
那个人如同降临的天神,将她从既定的命运漩涡中拯救出来。那个人告诉她不是失贞就要和另一个男人绑定在一起,那个人告诉她要懂得拒绝宗门用恩情逼迫她嫁人,那个人告诉她,如果不喜欢可以在合籍之前离开,她是自由的,天大地大,她可以去这修真界任何一个地方——
“你敢!!!”她几乎是吼破了喉管,刺耳的音波蕴含着灵力,震得每个修士都七窍流血,也震得她鲜血涌出喉头。
可就偏偏,扬言要杀了那个人的修士只是皱了下眉,抽剑,回剿:“他给你一点多余的施舍你就要死要活的,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
言罢,他纵身跃出废墟,在流冬愣神的片刻里,揽住了虚弱的贺冬,与她消失在鸣钟响起的方向。
日落古钟长鸣,哪怕此处已经没有了敲钟的和尚,它还是准时在黄昏时刻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大流冬不是恋爱脑,她都能因为穿越者撮合嫁入长乐了,与其说是恋爱脑,倒不如说是对于偶像的无底线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