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祁带钟岸去到长堤边，长堤边有一块巨大的空地，连着一条长长的土坡。现在都是柏油马路，这一块土路路况实在是差，就没什么人来了，后来就慢慢荒废了。李祁还蛮喜欢这条路的，她有时候过来这边钓鱼，就会在这条路上来回开，没人风景好。

李祁把车在路边停稳，从驾驶座钻到了副驾驶，扭头看向钟岸边，“你来开，我以前看那种整蛊节目，就是赛车手互相开车。之前听过一个玩笑，说赛车手不信任任何人开车，会产生一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感受。让我感受一下赛车手怎么开车。”

钟岸以为李祁让他开车是带他去游乐场玩碰碰车，或者找个地方玩卡丁车，没想到是让他开真的车。他还会开车吗？这其实是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钟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驾照都没有开什么车，开玩笑。”

“有超级驾照。”李祁把钥匙拔下来，扔给钟岸。

钟岸看着手里的车钥匙，吐了一口气，仿佛用力挣脱什么一样起身下车，走到了驾驶位。

钟岸把手放在方向盘的那一瞬间，恍如隔世。

自动挡的车对他而言就是洒洒水，把座椅往后调好，油门一踩下，稳稳启动。动态视力还是很好，扫一眼看后视镜，车后尘土飞扬。

李祁看着钟岸专注的开车，“降维打击了，职业车手开车真的很稳。真的，要不你‘投案自首’吧，还能回到赛场，这车飙起来不得劲啊。”李祁略带调侃说到。

“怎么会有这种可能。哪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代车手了，我徒弟，就是现在最厉害的那批，年龄和你差不多大。我要回去，可就是老年人飙车。”钟岸加了一点油门，把速度推快了一些。

钟岸在空地中一圈一圈地开车，就和以前跑赛道一样，发动机的轰鸣，从椅背、方向盘、挡风玻璃、后视镜，各个方向传来，像脉搏一样在跳跃。钟岸渐渐把圈缩小，直到空地的中心，然后他猛地打方向盘，加大马力，往土坡上面推。李祁的手攥紧了安全带，直至钟岸冲到堤上，在快要掉下去的那一瞬间，来了一个急停。

李祁手心全是汗，胡乱在裤子上擦了擦，打开车门，外面就是滚滚江水，前面的保险杠离水泥的墩子只有几厘米了。

钟岸下车深吸一口气，回来了，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快乐回来了。他还是想开车。走了很长一段路，回首尘土茫茫。

钟岸手肘支在引擎盖上面，就这样望着前方，李祁看向这个“中年人”，她想，他或许在做一场好梦，她不想打扰他，风从他眼角的细纹中路过，里面桩桩件件都是难以言说的不忍。

“以前放假的时候我也喜欢去开车。我好像没有什么别的事，就是开车就很快乐。”钟岸开口说道，言语中万千情绪，“我出车祸的那天，就是休假，然后去和朋友跑卡丁车。那天我们打赌，我赢了比赛。没想到……”如果那天他早一点，或者晚一点，或许都不会碰上这样的事情，以命运这个词安慰自己，实属无奈。

钟岸浅笑，掩盖住心中的苦涩，侧头看向李祁，道：“谢谢你。开车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很好，但是好像只能到很好为止了。”

李祁对上钟岸的目光，是不用开口，就能感知到的遗憾。

“处处都是遗憾，感觉是人生的常态。”李祁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慢慢地打着圈，“我记得我当年事业做得最好的时候，一个月签个百万的单子都是常态。当年跨行进入自己不熟悉的行业，就这么拼着。我是外公拉扯大的，我就一直很要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给老头花。所以呢，我还不是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李祁克制住自己的哽咽讲到这里。这番话，是对钟岸说的，又好像是在劝自己。人生总会有遗憾，但是始终是要向前看不是吗？

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在车两侧站着，长堤上落着两个落寞的背影。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弥补这个遗憾是吗？”钟岸问。

李祁不知道怎么回答，回答什么都显得自己很虚伪。这么多年，李祁已经把“在商言商”这个这个概念深深刻在心底了，钱、渠道、人脉、货品，都是可以相互置换的。但是……李祁低下了头。

钟岸从车位绕过去，朝李祁伸出了手，“没事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的出现给你带来了？希望？或许可以说是这样的吧。如果可以帮你弥补你的遗憾，我会做。”自己是不可能不能如愿了，能够帮别人如愿，也是一件好事。钟岸的手晃了晃，对李祁示意。

李祁抬头对上了钟岸澄澈的双眼，迟疑一下，紧紧握住了钟岸的手，“谢谢你，谢谢你。”

钟岸想搂住李祁，如同自己以前因为自己的失误上墙、spin……出现各种故障之后，领队对自己做的一样。想了想，觉得不妥，于是，紧紧回握了李祁的手。

钟岸好像知道自己回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仿佛一种使命感。中国神话里面神仙被贬下凡间，历经劫难才能重新位列仙班，又或者是西方神话里面，被神赐予某种力量，代替神出现在人间，让神迹再现，不论是哪一种，为了自己而来，又或者是为了别人而来。

第一次来这个世界是为了自己，第二次也为别人做点事。总要做点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痕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