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于为什么回到这个世界的这件事上，钟岸比李祁还要急。完全没有自己是怎么回到现世的头绪，还是李祁劝他宽心，就算没结果也没事，反正她这个店，很需要他，他可以继续打“黑工”，想打多久打多久——是的，钟岸已经完全适应现在的生活了，完美的一名汉堡店的店员，海绵宝宝也要甘拜下风。搬货、烹饪、采买……除了收银之外，因为他被那种拿着付款截图的人蒙了几次。全能的助手，但是只拿一份工资。李祁偶尔都觉得在压榨他。

直到霜降。

因为外公的缘故，李祁从小就很注重这些节气，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都是一次变化。以前给别人打工没得选择，但是现在自己给自己打工，每到各个节气，她都提早关门，相当于放了半天假，早早回家。

“走吧，下班了。”李祁一边把头天去菜市场买的大闸蟹和饺子给蕴儒和晓舟，一边冲着在后厨搞卫生的钟岸喊道。

李祁拍拍蕴儒的肩膀，“走啦，下班了，今天霜降，好好回家贴贴秋膘，很快就立冬咯，长点膘好过冬。”

“阿祁，你每次都这么搞，真的是。”蕴儒嗔怪道，“都说了下次别这么花心思了，直接发钱。你这心思花了，钱也花了，给你打工的敬业程度又要往上提了。”蕴儒说是这样说，但是她知道李祁是真的挺合理的一个老板的，五险一金，假期只多不少。

“少来！哪次你不是吃得最香！”蕴儒每次都这样，李祁已经习惯了。

蕴儒接过东西，说：“嘿嘿，回家吃蟹喽。”刚想转头走，蕴儒又停下脚步了。她一直想八卦一下老板的事情。

“阿祁，你那里找来的这个小伙子啊？又帅，干活又麻利。你那天凭空带来一个人，我和晓舟都惊了，说要找新员工，怎么找这么快，而且还这么帅。”

“以前团队的下属决定追随我，义正言辞地离开了公司，转而投靠我。”李祁说得一脸义正言辞，把钟岸描绘得“正气凌然”。

蕴儒真不信，放着大城市的光明前途，跑到这小地方卖汉堡，相应号召建设美丽乡村？还是李祁救过他的命？

蕴儒想继续八卦：“他是不是喜欢你啊？不然这么帅一人，干啥跑到这种小地方，每天还干那么多活，还啥都干？当长工呢？”

“你脑子里面少点这些有点没的好不好。”李祁狠狠朝蕴儒的脑袋点了一下，“互相利用的关系，他想买我这家店的股份。就是他想成为这家店的所有者之一。”李祁胡诌了一个借口，“我离开了公司，他是我的人，在老板那里一定得不到重用，还不如跟我出来创业，对吧？”李祁的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这张嘴，所有的话都能够自己圆上，舌灿莲花。

“厉害厉害。好像确实是这样，那个他还挺聪明的。”只要被绕进李祁的逻辑，就很难走出来。

“快回去吧。蟹要吃好久的，再不回去没时间吃了。”

“噢噢，那我和晓舟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仓库我都点过了，电线什么的都检查过了。”

“嗯，去吧。”李祁把蕴儒往外面推了推，催着她早点回家。

钟岸搞好厨房的卫生从里面出来，刚好看到蕴儒离开，也冲她挥了挥手。蕴儒赶紧回了一手，这两人站在台阶上跟她挥着手，着实养眼。

李祁余光撇到钟岸站在自己旁边，洗干净的手还没有完全擦干，有点水珠子还搭在手上。秋冬温度低，整双手因为在水里面泡的时间太长，已经被冻得有点泛红了。李祁产生一些不合时宜的联想——像菜市场李叔摊位上新鲜宰杀的猪蹄，而且不是那种小猪，常年做体能训练留下来的老茧，一个个点在上面。

钟岸把米色毛衣袖子随意地卷起，耷拉在小臂上面，棉麻的围裙穿在他身上反而有种田园的感觉，“休假了，你去玩吧。店我守着就好。”

“守什么，铁闸子又不是吃素的。走吧，回家吃饭。”李祁大跨步出门，回头一看，钟岸还倚着门框，没有跟上来，“走啦，今晚吃大闸蟹。围裙别脱，等下还要做饭呢。”

上次“诞生”之后，钟岸就没有回到这里了。钟岸以为李祁要去长堤上钓鱼，但是李祁那里也不想去，就想回家呆着。于是，李祁顺带把钟岸也带回了家里。

“你做饭噢，平常在店里都是我们做饭，今天你做饭。”李祁打开门，把手上的东西往脚下轻轻一放，踢了踢示意钟岸，“我去泡点姜茶，不然吃这玩意寒气太重了。你会清洁蟹的哈？”

钟岸微微颔首，海边长大的孩子没有不会处理水中的生物的。

“天然气总阀门那里我打开了，你要是还不会开火就叫我就行了，我去泡茶了。”

钟岸拎着食材走进厨房，熟练地对着蟹洗洗刷刷。以前小的时候在车队练车，就是自己做饭的，虽然后来很多年都有专门的厨师做饭，他还是偶尔会下厨。

蒸蟹的时候，钟岸又开始做其他菜，六菜一汤，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钟岸很快就做好了一桌菜，李祁刚好泡好了姜茶，端着茶从阳台走进来。

李祁很久没有在家吃过这么正式而丰盛的菜，很多年都随便凑合凑合，就能打发过去。

“不知道还以为年夜饭呢。我好久都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了。”

李祁上手就要去抓大闸蟹，钟岸伸手赶紧拦住，“太烫了，别抓。等等凉一下再拿，先吃别的菜。”

李祁决定以后店里中午的午饭就让钟岸做，这小子深藏不露，做饭顶顶好吃，这粉蒸肉做得比文华酒店的还要好吃。

“你这饭做得有点东西啊。真好吃。”李祁把嘴里的东西嚼巴嚼巴，还没完全咽下去，就忍不住张口夸到。

钟岸看李祁吃得高兴，也忍不住笑起来，道：“以前比赛到处跑，小时候在车队呆着，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我再开个炒菜馆吧，给你开，你自己经营咋样。你能直接给我这个汉堡店分流。”李祁开着玩笑说。

“别，那要是被人认出来，我不得被人抓走啊。”钟岸觉得现在这个状态就挺好的，白天做做饭、搞搞卫生，晚上就在休息室里上上网，学学新知识，在网上看看米莱的比赛和采访，还能看店。很舒适的生活，少走五十年弯路。

钟岸在和李祁说话的，边说边上手处理蟹，顺手挖出了一小碟的蟹黄和蟹腿肉，推到李祁面前。

“没事，你吃吧。”李祁不好意思接。

“我等下再剥就好了，你的手干净就可以倒姜茶。搭配干活，我以前在车队也是这样。”钟岸又把蟹肉往前推了推。

李祁听到钟岸这么说，想继续听下去，也是不想让场面凝固。李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她其实很关心钟岸的情绪，在潜意识中，因为自己经历生死，心中的那根弦，仍然处于一个紧绷的状态，她会担心钟岸也有这样的情绪。“怎么样搭配？出岔子的话，应该让人很高血压吧？”

血压一瞬间又回来了，确实很多这样的时候。

“我们比赛都是要换轮胎的。然后很经常就会有一个会掉链子，轮胎换不好这样子。然后还有那种轮胎没有准备好的情况。就像组装汉堡，但是晓舟和我中间没有协调好时间那样。”钟岸说道。

“能赶回来吗？感觉要丢掉很多时间。”李祁不知道赛车，在赛场上，一秒钟都意味很多了。

钟岸思索一下，说道：“看看下一次进场的表现，或者看看赛场上会不会出现红旗的情况，把握好进站的时间，然后再快点快点，失误少点，可以拉回来。”钟岸停顿了一下，“当然也可以寄希望于对手犯错误。虽然这么说很缺德好吧。”

“对手的失误也是运气的一部分，问题不大。”李祁深有体会，可能商务应酬中，选择的酒，都对最后能不能成功拿下合同有影响。在这个圈子，有些客户为了标榜自己的与众不同，会选择非常规的酒，可能是年份不同，也可能是产区不同，总而言之，一定要有亮点。把握住客户的这种喜好，就好像在某种程度上，产生共鸣，大家达成心灵上的默契，其实最大的可能是：事先打听过客户的喜好。但是谁知道呢。

“以后带我看看赛车比赛吧。看看到底多热血。”

“好。一号车手带你全知比赛。”“好好先生”钟岸，不论李祁说什么都是回答“好”，“尝尝这个鲈鱼，加了点酒进去。”钟岸如果不做赛车手，一定能成为一名不错的厨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吃着饭。

一种久违的感觉，前十八年李祁每一顿饭都是两个人吃的，和外公。

外公在的时候，李祁就是和外公吃饭。外公很早就退休了，但是闲不下来就找了一份审计的工作。那个时候，整个事务所只有外公一个人有审计的证，签个字他就能拿百分之二的提成。每天放学后，她就在幼儿园的里面的游乐场玩到天黑，然后外公下班，拎着菜就会接她回家吃饭。再长大一点的时候，李祁开始上学了，她放学了就会到外公的事务所下面等他下班，数着对面那个小花坛的瓷砖，瓷砖数完了，就看着从花坛前面走过的人，快速的脚，慢的脚，穿着布鞋的脚，穿着尖头皮鞋的脚。外公会穿着那双百年不变的黑色圆头梦特娇出现，然后爷孙俩一起去菜市场买菜，相较于幼儿园，李祁也参与到买菜这个活动中，她就开始挑三拣四，看到自己不喜欢的菜就会拉着外公走开。虽然“家规”说着食不言寝不语，但是这两人从来没有过，李祁特别喜欢得吧得吧自己一天内发生的趣事，外公就静静地听着，然后把自己小时候类似的事拿出来说。虽然会有恶意或者无意的人问“你爸妈呢？”“来开家长会的那个人是你爸爸吗？怎么这么老啊？”，但是李祁从来不会把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告诉外公。

外公一个人拉扯她已经很不容易了，无谓再让外公听到这些不好的话语。

钟岸也这样，静静听着。

吃完饭，两人把锅碗扔进了洗碗机后，端着红糖姜茶倚靠在阳台的栏杆，吹气了小风。

霜降在H市是名副其实的“霜降”。这段时间李祁早上起来给阳台的菜浇水施肥，菜叶上都会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李祁刷牙的时候无聊就在叶片上面用手指头按出一朵朵小花。

“你居然还在家里种菜，好兴致。”钟岸看着满阳台各种小盆栽里面的菜，很难想象现在人会在家里拾掇出一个菜园子。

李祁一只手伸出栏杆外面，脸用肩膀撑起来，看着钟岸摆弄她那些“小宝贝”，道：“继承来的。这都是我外公留下的财产。”

钟岸一怔，眼睛飞速地眨了几下，疯狂头脑风暴，他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他的初衷只是想夸这些东西长得真好。

李祁收回手臂，用手支撑起头：“是不是长得很好，我也觉得。我外公一双巧手，最会养这些东西了。你看那个角落，绕满整个栏杆的是田七，他随手种下的，现在都像一面墙了。”种下这颗田七的时候，李祁还在初中，一晃都这么多年了。眼泪在李祁的眼眶中打转，她扭头转向另一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把情绪压了下去。

钟岸的手捏着一张纸巾出现在李祁眼前。身后是钟岸的声音：“是的，你的外公真的很会培养东西，让我有幸遇到这么好的人。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很想和他见一面，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