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想来挨着我睡，可怜我？”秦黎问。
贺明蹭蹭秦黎：“我不可怜哥哥，哥哥和我一样坚强。”
“为什么？”
“哥哥的妈妈不要你和秦叔叔了，我的爸爸也不要我和妈妈了，我们都很坚强。但是，哥哥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也是这样。我不开心的时候，妈妈就会抱抱我，抱抱就不难过了。所以我也想抱抱哥哥，让哥哥开心一点。”贺明很认真的解释。
秦黎听完只感觉心里有股暖流蹿过，可他嘴贱。
“你瞎说，我妈妈才没有不要我和我爸。赵阿婆说了，我妈妈是天上的仙女，天庭的人把她接回去了，但她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我们呢。”
贺明依旧搂着秦黎的脖子：“那你现在开心一点了吗？”说着，贺明又搂紧了一点。
秦黎转身面对着贺明：“我好多了。那你呢？你爸爸为什么不要你？”
“他说我和妈妈是累赘，他不想要我们了。”
贺明脸上流露出来难过的神情来。
·
贺明回忆起，那是很稀疏平常的一天，很晚了，爸爸还没回来，妈妈坐在他床边，给他讲着睡前故事，哄他入睡。
他正在睡梦中，听见卧室外闹哄哄的。
他揉着眼走出卧室，看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爸爸此刻不顾形象的冲着妈妈破口大骂。
爸爸看见了他。
“你不是睡了吗？出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们娘俩就烦！你们两个累赘，我讨厌你们！”
之后，妈妈带他离开了他生活了很久的家。
刚开始，见不到爸爸，他就总哭着要找爸爸。每次他一哭闹，妈妈也会难过，自责又无力地安慰他。
他见过许多次，妈妈把头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哭泣。
后来，他再也不会哭闹着找爸爸了。
小贺明不知道累赘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词。
贺明问:“哥哥，你知道什么是累赘吗？”
秦黎轻摇头，没回答他。
在黑暗中，贺明没看见他的动作，只听见秦黎答非所问的一句话。
“你是不是很难过？”
没等贺明回答，秦黎伸出手来，紧紧抱住贺明：“那我也抱抱你，抱抱就不难过了。”
贺明笑了。
“哥哥。”
“怎么了？”秦黎问。
“晚安。”
后来，在秦黎看不到的地方，贺明的心里，他补了一句话:
“哥哥，生日快乐。”
一夜无梦。
第二天，贺明还在睡梦中，就被秦黎叫醒。
贺明迷迷糊糊坐起来，看见秦黎已经穿好衣服，外面天都还没亮。
“哥哥，怎么起这么早？”
秦黎翻了件自己的外套给贺明：“给，套上，外面冷。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我的秘密基地，别人都不知道。”
贺明本来困倦的不行，马上就能又睡下去，听到这个顿时来了兴趣：“秘密基地！”
“快走，我们可不能让别人发现。”
天还没亮透，只泛着点青白。
秦黎带着贺明来到后山。山路崎岖难走，两边的树枝张牙舞爪的伸出来，加上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渗人的紧。
“哥哥，我怕。”
贺明紧贴着秦黎，手攥紧秦黎的衣服。
秦黎拉着贺明的手：“别怕，我会保护你。后山很安全的，我之前一个人来过好几次，都没出事。”
山路不好走，贺明走的磕磕绊绊。
“哥哥，我们回去了好不好？我害怕。”贺明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秦黎比贺明高了半个头，他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贺明：“我们已经走了大半路程了，不能半途而废，这样一点都不酷。”
秦黎安抚地拍拍贺明的脑袋：“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贺明紧紧攥着秦黎的衣角，不说话。
秦黎为了缓解贺明的情绪，一路都在讲话，嘴就没停下来过。
“这个秘密基地是我去年发现的，那天隔壁村有几个小孩跑到村头老李家的地里把他菜偷了，我看见他们偷的。结果那几个小孩反而来诬陷我。我爸晚上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就揍了我一顿。然后我和他赌气，第二天早上我趁他还在睡觉就偷偷离家出走，没地方去，就来了后山。
“后来我爸到处找我，他也找来了后山，当时，我想，也许我在我爸心里还是很重要的。我爸来后山找我的时候，我看见他了，但是我还在生他的气，就躲着不见他，在灌木丛后面偷偷看他。
“他边哭边喊我名字，我爸从来没哭过，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一个男子汉，就连之前他被斧子砍掉了一半脚指头，我都没见他哭过，那次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哭的很大声。
“然后我原谅他了，我从树丛后面跑出来，他看见我，一下跑过来抱着我，他说了很多遍对不起，他还说，他不能没有我，他只有我了。”
秦黎带着贺明穿过一个隐秘的树丛，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地方。
这里不过是山上再普通不过的一片空地。
秦黎带着贺明走到空地边缘，下面有大片梯田，远处有很多房子，是一个村庄。贺明看向远处，依旧是连绵无尽的山，那边的天不是青白的，比这边更加亮。
秦黎走到贺明身后，捂住贺明的眼睛：“一会给你看看超级美的风景。”
秦黎把手放下，眼前的景美得让贺明心脏狂跳。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震撼。
是日出，他一次看日出。
秦黎得意的叉着腰：“怎么样，好看吧。我可只带你来过这，别人都没有看过，只有你看过。”
秦黎走上前和贺明并肩站着。秦黎偏头看贺明，朝阳照着的贺明，像被渡了一层光。
贺明傻呵呵的笑着。
秦黎冷不丁开口：“贺明，你怎么那么白？我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白的人，不然……以后就叫你阿白好了。多好听！”
贺明还傻乐着答应了。
秦黎开心的喊了好几声：“阿白阿白，阿白你怎么不回答我？阿白。”秦黎开心的是，他和贺明之间也有专属称呼了。
而秦黎每一次喊出这个称呼，都能得到贺明的回应。
从现在，到以后。
两个小孩并肩坐着。
“你爸爸打你的时候，你害怕吗？他骂你，你会讨厌他吗？”贺明问。
“有什么怕的，他又打不死我，无非就是疼一下。”
第二个问题，秦黎没回答。
每次爸爸喝完酒，都会失控的打骂他。他无数次听到爸爸说：“秦黎，我好讨厌你，要不是你，也许安芸就不会离开了。”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在秦黎这，“讨厌”和“不喜欢”是两个概念，“讨厌”就是要比“不喜欢”严重很多。
秦黎不懂爸爸。
不懂为什么爸爸这么讨厌他，却又对他很好。会给自己买连环画，会在吃面的时候给自己加一个他碗里都没有的鸡蛋，会因为找不到离家出走的自己而大哭起来……
不懂爸爸说的“只有你了”，明明他身边还有很多人，有二麻叔，有阿公阿婆……
可是，在爸爸抱住自己那一刻，秦黎感受到，爸爸需要自己，很需要很需要。
讨厌爸爸吗？
秦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爸爸的手掌很烫，似乎现在仍有余温。
不讨厌。
秦黎想，一点不讨厌。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秦黎是，秦世昌也是。
这晚过后，秦世昌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他也许是害怕面对秦黎，也许是他无法原谅自己，于是选择了逃避。
秦黎没有哭闹着找爸爸，爸爸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是男子汉，不能哭。
秦黎也就听他的话。
同时，他也坚信，爸爸不会离开他。
于是，秦世昌不在的日子里，他也照常过活。
只是会害怕，晚上空荡漆黑的房间……
·
刘志成从学校回来了。
村里没有小学，只有距离村子几公里的镇上才有。村里的小孩去镇上读书都得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
今天就是周六。
下午，六个小孩决定玩躲猫猫。几人玩了几轮，上把秦黎输了，这把就由秦黎来找。
“一、二、三、四……”秦黎蒙着眼睛数数。
大家都迅速躲了起来。
贺明在前几次中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躲藏地，就是那个堆放废弃物的“石头房”。
“石头房”在杂货铺后面，从杂货铺旁边一条小路钻过去就到了。
贺明快速跑过去，“石头房”内部有一个破旧不堪的灶台，刚好够一个小孩躲进去，并且非常隐蔽。
贺明喜滋滋的躲了进去，心想这次赢的一定是他。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躲好了吗？我要来找了。”
没人回答秦黎。
这一次大家都藏的很好，秦黎也找了许久。贺明蹲在灶台下，无聊至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丝毫不觉，外面焦急的人们。
秦黎最先找到了吴池军，陆陆续续把其他三人找到，现在就差贺明了。大家一起去寻找贺明。
“贺明！你在哪？快出来，你赢了，可以出来了！”
几人找了一圈，依旧不见贺明。天色渐渐晚了，可贺明还没找到，开玩笑也不是这么个开法。
吴池军担心的说：“该不会贺明已经被老背背带走了吧。”
秦黎急了：“你瞎说什么，不可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几人都很心慌，害怕贺明被坏人抓走，刘志成是最稳重的一个。
“先别急，可能贺明躲在哪睡着了，所以没听见我们叫他。现在天都快黑了，我们叫上大人一起找。”
可一直到暮色降临，依旧没有贺明的影子。
这时大家都慌了起来，焦急地寻找贺明。
这边贺明醒了过来，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霎时害怕的哭了起来，往灶台外边爬，还不小心碰到灶台壁，磕破了头。
贺明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哭着朝那边跑过去。
张二麻听见小孩哭声，下一刻就看见贺明朝他跑过来，张二麻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跑过去抱起贺明。
小白团子此刻脏兮兮的，脸上都是煤灰，头还被磕破了。小白团子一被抱起来，就趴在他肩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怜兮兮的。真是叫张二麻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
张二麻抱着贺明赶回大院，赵荷见孩子平安回来了，也是瞬间松了口气。
“快去叫大家回来了，孩子找到了。”
天色晚了，就没让几个小孩出去，所以秦黎他们都在院里。见贺明回来了，秦黎第一个冲上去，紧紧抱住贺明。
然后贺明看见，秦黎的眼睛红了一圈，鼻子也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秦娴走过来，“小明，还好你没事。我和你说……唔！”
秦娴没说完，就被秦黎捂住嘴。
吴池军替秦娴说完她未说完的话:“没找到你，秦黎急死了，大人们说天黑了，不给秦黎去找，他就哇哇大哭，吵死人了都。”
“吴池军！”秦黎恼羞成怒，抬手要教训这个家伙，吴池军嘿嘿笑着躲开。
刘志成扒拉着贺明，看看他有、 没有受什么伤。还好，只是看起来脏了点，没受什么伤，额头上被磕破的这小块也没什么大问题。
看完刘志成也放心了，回了家，他还得写作业呢，不像这几个闲出屁的小鬼。
秦黎也看见了贺明额头上的伤，把贺明拉了过来。
“呼呼～给你吹吹，疼吗？”
贺明摇摇头。
“不疼你哭什么啊。”秦黎顺手把贺明脸上的泪擦了。
“害怕。”贺明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秦黎嘁了一声:“胆真小。”
大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见贺明没事都放心下来，就都回了各家。
贺明一直没见到顾晓晓。
“外婆，妈妈呢？”贺明问赵荷。
“你妈妈去镇上了，明天就回来。现在先跟外婆去洗洗，瞧你这一身，是不是跑灶台底下去了，这么灰。赶快去洗洗，今晚就和外婆睡。”
秦黎在一旁听见了，回了屋里。
赵荷带贺明清洗干净，到床上睡下了，然后听见敲门声，打开一看，是秦黎抱着枕头站在外边。
秦黎进了屋，吭哧吭哧爬上床，挨着贺明睡下。
赵荷回头就看见两小只齐刷刷地看着她。
赵荷慈爱的笑了。
“我们小贺和小黎要听故事吗？”
两人听着故事，渐渐睡熟了。
赵荷驱赶这飞蝇和蚊虫。
马上，要进入盛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喜欢可以评论，没必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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