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宽衣解带·想了解他
从顾汐知书房出来以后，罗千感受到了阿右的闷闷不乐，他的行动都比平时慢了半拍。
她忍不住安慰道：“右大哥，今天我把王爷惹恼了，是我的错。但这事千难万难，我也会想办法争取他的支持。大哥放心，我以后一定努力创造你和蝶依姑娘相处的机会！”
他们的脑回路没能在一个频道上。
阿右明显感觉到了顾汐知的怒气。
顾汐知为何生气，真实原因也让他自己感到匪夷所思。
他丝毫不怀疑罗千会挖自己的墙角，近水楼台的事，机智如她岂会放过？数日来以他对蝶依的观察，跟守在自己身边相较，蝶依每日到民间看诊，早出晚归、乐此不疲，就如飞鸟归林那般。或早或晚，蝶依都会被罗千吸引，根本拦不住，这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既然是早晚的事，又何须气恼？
他气的是，罗千竟然给别的男子做过推拿？！
原来，左青不过是看上去老实而已，占了人家小姑娘这么些年便宜，这卧底做得倒挺惬意！
顾汐知被自己的心情惊到，他在嫉妒，不仅仅是在意而已。
不管是沈墨言、左青，还是金书翰，都在罗千过往的岁月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他们陪着她长大，知道她的许多事。他却不是。
他也有点气自己，还真被谨言言中，他果真被罗千以往的巧言令色勾引了。他顾汐知一世英名，竟对那个居心可疑之人，日久生情，难以自抑。
然而，顾汐知心里某处却隐隐躁动。这让他还是忍不住期待着她走向他。
罗千就没那么期待了，她不想跟顾汐知有任何肢体接触。跟他为数不多的身体接触，想起来，都是拉、扯、背、搂、抱，每一次都让她感到不自在。扪心自问，她不讨厌，也不排斥，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可以安然接受。她会不自觉的紧张、尴尬、焦虑，还有难为情。
她又对自己当时说话不过脑子懊恼不已。
服侍，自然是要去他的寝房。
罗千整理整理着装，把领口和腰带系紧，用清水洗了把脸，踟蹰着脚步。连阿右都看得出来，罗千在强迫自己镇定。
阿右纳闷，不就是去给王爷做个推拿按摩吗？怎么搞得像要入洞房一样？
罗千踟蹰着来到顾汐知寝房的院落门口，谨言警告她：“收好你对王爷的非分之想，完事就赶紧离开。我会盯着你，劝你最好不要有坏心，也不要有邪念。”
大哥，我就是一时说话不过脑子，活该自找苦吃。谢谢你全程盯着，多一个人我也没那么尴尬！罗千难得顺从地点点头，缓步往里走。
看到顾汐知坐在桌边看书，衣冠整齐，没有像上次那样袒胸露乳，罗千心里淡定了不少。
“你打算，如何服侍本王？”顾汐知冷声说。
如何服侍，不就是给你推拿按摩？你这话有歧义好吗？罗千心里吐槽。
“平日蝶依给您按摩的地方，是肩膀和手臂？”罗千试探着问。
“那是蝶依的事。你就从头按到脚吧。”顾汐知眼也不抬，“还要讨价还价？”
罗千和谨言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们内心哭喊着：“王爷，那这是要按多久。您受得了，我受不了啊！”
“那罗千准备开始了，若哪里感觉不舒服，王爷立刻跟我说。”心里一直默念着“早死早超生”的罗千，也不再说什么，干脆地走到了顾汐知身边，谨言也跟了过去。
“谨言，你可曾听说过何为‘电灯泡’？”顾汐知的声音适时响起。
谨言摇了摇头：“不曾。”
“那你就别在这做电灯泡了，出去吧。”
“啊？”罗千和谨言异口同声。
“还需再说一遍？”
“在下告退，随时在门外待命。”谨言困惑又无奈地作了个揖。王爷竟然嫌我碍事？
“离远一点。”顾汐知又补了一句。
“……”罗千看着谨言推门出去，凌乱地杵着半晌，讷讷地对顾汐知说，“王爷，‘电灯泡’这词儿不是这样用的。”
“你伺候本王，本王不希望有第三个人在场，应该用什么词？”顾汐知放下书，面无表情地抬眸看罗千。
“哦哦，原来王爷是这个意思，那我现在开始可以吗？”罗千尴尬地笑笑。
“你原来想的是什么意思？你在心虚什么？”顾汐知的眼神中闪过异样的光。
“我先给您束发。”不敢跟他对视，罗千取来木梳和发绳，绕到顾汐知身后帮他梳头。顾汐知的长发乌黑坚韧，又不失光泽和柔顺。作为男子，怎么可以从头精致到脚，罗千暗自感慨。把他的头发束起后，罗千看到了他后脖颈的刺青，漆黑的秀发衬得他的皮肤更白。
她忆起那日，在密室温泉撞破了他伪装跟踪自己的事实，揽着他的时候，她恨不得把指甲陷进他的脖颈里，让他痛不欲生。若真如谨言所担心的，罗千心里有歹念，如今，他离她如此之近，正背对着她，把自己交由她“处置”，那将会发生什么？
罗千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忽然意识到，顾汐知平日并无近侍，即便是谨言，也与他保持着距离。他并不娇惯，日常起居几乎全权自理。那他如今是否真的放心让她“服侍”自己？
想到顾汐知救过她，又给她借了钱出了人，肉眼可见的，饮食都给她改善了，如今还放下防备让她接近，罗千心里泛起了异样的情绪。她似乎，潜伏成功了？
可是，她并不打算对他做什么，她不想伤害他。
罗千的两只手掌轻轻覆到顾汐知的脖颈上，却不曾想，顾汐知的两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
“……罢了。你这力道还是算了。”顾汐知的声音似乎变得低哑，“你伺候本王沐浴吧。”
“……”顾汐知的临时变卦，让罗千方寸大乱。
“王爷……沐浴要怎么伺候，我没做过啊……”她全身一僵，心里的慌乱早已掩藏不住。
“伺候本王更衣，然后……”顾汐知松开她的手，转身站了起来，毫不迟疑地看向她，似笑非笑，“陪本王聊聊天。”
“……好。”罗千松了口气，神经也没那么紧绷了。
“噗。”顾汐知笑了起来，二人之间的距离仅有半臂之遥。那笑在烛光下格外晃眼，此刻，好像有万千星光在他眼中。
顾汐知唤谨言叫下人送沐浴的热水过来，谨言问：“王爷，罗千这么快就给您按完了？您要沐浴，那就先让她回去？”
“不，罗千还要服侍本王沐浴。”
谨言惊掉了下巴：“这……”他刚要说出“不妥”二字，顾汐知的眼刀扫了过来。谨言心道，自己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宽衣。”
“是。”
罗千低着头，默默地给顾汐知解开腰带，脱掉外衫、中衣……她尽量轻手轻脚、干脆利落、非礼勿视。
“可以了。”顾汐知没让罗千再继续脱下去，径直绕到屏风后面，自己脱掉里衣，坐进了浴桶里。
罗千方才虽然一声不吭，但已经紧张得一颗心吊起。顾汐知走到屏风后时，她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坐吧。陪本王聊聊天。”顾汐知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屏风上方水雾萦绕，让罗千视线有些恍惚。
“你紧张什么？女扮男装混在男人堆里都这么多年，还怕什么？”捕捉到罗千的手足无措，顾汐知似是随意地开了个头。
他的话让罗千卸掉了一些些紧张，罗千定了定神，认真回答道：“王爷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哦？你娘、沈墨言，还有龙儿，他们都没有问过吗？”
“都没有。”罗千摇摇头，“既然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其他人大概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一点都不怕吧。”
“我娘没什么主见，大大小小的事她都相信我的主张。沈墨言从小把我当成兄弟看待，也并未认为这有何不妥。龙儿呢，知道那是生活所迫，提醒过我注意安全。但是，他们都没有问过我害不害怕这个问题。”
罗千的思绪打开，心扉似乎也敞开了：“我啊，真是怕得要死。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又不敢表现出害怕。我也担心金书翰、左青他们早就知道，但又不得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当今女子在生意场上是没有立足之地的，苏烨是个例外，但是她也选择了隐姓埋名……”
“你以前是怎么打算的，女扮男装一辈子？”顾汐知沉默了片刻，继续问。
“以前没想这么多，但暝月会的变动是个契机。本来打算跑路后就隐姓埋名，做点小本买卖维生就好。”
“和你的家人一起逃？他们现在在哪里？”
罗千预想到顾汐知可能会问及此，早已想好了说辞。她说：“他们不在燕国了，应该还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能否请求王爷，若罗千做了错事，王爷要惩罚，就由我一人承担，不要伤害他们？”
顾汐知愕然：“原来你是这样想本王的？”他的语气变得冰冷：“你认为本王的做派同慕白一样？所以，一直以来你不信本王？”
罗千的试探得到了回应。不知为何，她松了口气，可很快一颗心却开始发沉。她的话，好像伤了他。“我没有不信王爷。”她连忙说道。
“那你，有没有一些本王应该知道的事，还没跟我说？”顾汐知语气中明显含着怒意。
罗千心头紧了紧，不知如何开口。可是很快，竟听到了他的叹气声：“罢了，那是你的隐私。”
他为何表现出一副对她无可奈何的样子？为何她心里忽然之间充满了内疚？
“有些事，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待罗千想好了，一定和盘托出，如此可好？”罗千轻声回答。
“本王等你。”
“谢谢王爷。”
“本王，也想跟你道一声谢。”
“王爷谢我？”
顾汐知的轻笑从屏风后传入罗千耳中。
“你曾救过本王。”
诶，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你是我见过的，工作最卖命的人。”
呃，这是夸奖呢，还是嘲弄？
“你认真起来的时候，很难让人不相信你。”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对她说，他相信她？
“你的想法常常出人意料，但是有趣得很。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所以他能察觉到，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时代吗？
“本王好像从未亲口正面谢过你，今日在此补上。”
这回不是连环问，而是五连击。
罗千此时的心里五味杂陈，就像一块苍白的画卷，忽然被泼上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绚烂到令人眩晕。
顾汐知的话，仿佛给罗千心里注入了一股暖流，此刻，这股暖流如同小鹿一般横冲直撞着。罗千承认，她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冲击。屏风后面的人，真的是她之前认识的，冷若冰霜、喜怒无常、深不可测的凌王吗？！
她哑然。
“发什么呆呢？过来。”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砰砰砰砰”，罗千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他让自己过去干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殊不知，她的脸红已红到了脖子根。
不知用了多久，罗千才挪到屏风后面。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
顾汐知的里衣已穿戴整齐，但此刻脸色无比苍白，唇瓣没有一丝血色。他虚坐在浴桶沿上，抬眸望着向她：“扶本王到床上。”
罗千哪里还顾得上羞怯，连忙三步做两步上前扶住了顾汐知的胳膊。“王爷没事吧？我马上叫人来。”
她没有等到顾汐知的回应，他刚站起身，整个人的重量就压在了她的肩头。罗千艰难地扶着顾汐知挪到床边，把他放躺下。她想起了此前顾汐知在迷障森林毒发时的场景，似乎，现在更为严重。
你千万不能有事！罗千心里忍不住呐喊起来。
房门被人打开，脚步匆匆。来人是蝶依和谨言。
“时间到了。亥时了。”蝶依给顾汐知把完脉，语气严肃。
“我俩今夜就在此守着。”谨言说。
“王爷是毒发了吗？这是怎么一回事？”罗千着急地问。
“把你的鳄鱼眼泪收一收。”谨言冷言冷语，“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蝶依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罗千的肩膀：“今夜是王爷解毒的最后一个疗程。挺过今夜，他身上的毒就能全祛了。”
“挺不过呢？”罗千一摸脸，自己的眼角竟然湿了。
“挺不过，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蝶依道。
“我们从未想过王爷挺不过去。”谨言收起了所有戾气，语气和眼中只带着关切。
挺不过来，那岂不是会变成植物人？原来每次排毒都是那么凶险的吗？罗千心狂跳着，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六神无主”。
“你先回去吧，你在这也没什么用。”蝶依看着罗千红肿的眼睛，“你不如去看看龙儿，她这次献血量最大，怕是要睡上个十天半个月了。”
方才还在胡思乱想、天马行空的罗千，一下子被拉到险峻的现实中：“我差点忘了，龙儿也……”
“今日我刚给龙儿取完血，林将军后脚就到了仙乐坊，见龙儿昏迷，就主动留下来守着她。”蝶依说，“我看，林将军的心思，罗千你是知道的吧？”
既然林小蓓有罗万万陪着，那我就放心了。罗千并没有挪动脚步，因为方才听他们说，今夜对顾汐知来说，是最危险的一晚。明明刚刚还一改常态温情脉脉说着话，怎么一眨眼，就昏睡过去了呢？
罗千咬咬唇，说：“今夜我不走，在这里等王爷醒过来。”她没有征求谁的意见，一屁股坐在顾汐知床脚的地面上。蝶依和谨言没有再说话。
如同有心灵感应似的，黑猫阎王从敞着的窗台上跳进屋内，一跃上床，用脸蹭了蹭顾汐知线条优美的脸，最后窝在罗千腿上，没有合眼，也静静地等待着。
一整晚，为了不睡着，罗千掐了自己大腿无数下。虽然她知道自己留在这并没什么用，但一想到万一顾汐知醒不过来，那他跟她说的那些话岂不是变成了他的遗言？她就难以淡定了。她祈祷着，人多力量大，希望顾汐知能感受到众人心里的呼唤。
这一夜，许多思绪在她脑海翻涌，她回想着他们隔着屏风说过的话，她莫名地就说出了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他追问，她忙于应付，屡屡破防，而她还没有机会了解他更多。她发现自己对他也有很多想问的问题。
那么多年来，他身上带着毒，随时面临毒发的危险，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他害不害怕？屡屡遇到今天这般危急的时刻，他是否也像现在一样，只有寥寥几人相伴，血亲都不在身边，他又难不难过呢？
可惜，她还没机会问他。她想了解他更多一点，不是因为平等不平等，公不公平的问题，而是纯粹地，想了解这个人更多一点。
不苟言笑的他，也有温暖柔和的一面；少言寡语的他，也有妙语连珠的时候，这都是她曾窥见过的。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看着沉睡着的顾汐知，罗千的心里空荡荡的，像有一个填不满的窟窿。
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