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群人都是行动派。

覃爻说完，谢珣就拉着他开车去榆西市档案馆，顺便路过川菜馆解决了午饭。

榆西市档案馆建成于千禧年左右，至今约二十年时间，历经了一次大型地震仍然完好无损，但现在钢筋水泥的建筑也开始老旧了。

四年前市委领导换届，新来的市委.书记家里的老人和档案馆有些渊缘，据说他小时候就住在档案馆旁边的大院里，是个极清闲适合学习的好地方。

新市委.书记来榆西上任的第二天，就去了档案馆，看到榆西档案馆老旧风裂的外墙，感叹道：“档案是一个地方的历史，是地方志，要留给后人的，不能疏忽啊。”

打那以后，除了考编人趋之若鹜，一向籍籍无名的榆西档案馆，突然存在感就强起来了，多了两个编制不说，馆长去财政局要钱，都更加理直气壮。

财政上还特意拨钱，准备重修档案馆。年初修缮档案馆这事上了市委会议，毫无意外的通过。年中馆里招标，工程给了大国企强国建筑，预备斥资百万修缮本馆。

路上，谢珣一边开车，一边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覃爻：“现在档案馆还挺热闹。老馆长我认识。”

覃爻坐在副驾，安静地笑了下：“熟人好办事。”

谢珣想回头看他，又提防着城里拥挤的交通，换做平常，他可能开得五大三粗，被交警同志当场抓获都不是稀奇事，但现在，车里有覃爻，他开车都小心仔细了很多。

总觉得覃爻像块豆腐，碰一碰就碎了。奇怪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覃爻，当时怎么反制那抢劫犯的？

这念头一闪而逝，说不上哪里奇怪，谢珣没有深究，他已经习惯了毫无保留的相信覃爻。

谢珣终究没有回头看覃爻，他打灯进旁边的羊肠小道，再过一个转角，他的超大号路虎揽胜就开不进去了。

覃爻低头拨动手机地图，轻声说：“下车，走路吧。”

“诶，好。”

谢珣把车停靠在路边，等覃爻下车，他才下车锁门。

档案馆旧址在纵横交错的老小区深处，第一次来这的人很容易找不着路，甚至跟着导航走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好歹一座省会城市的档案馆，竟然修的这么“大隐隐于市”。

路上谢珣问覃爻饿不饿，覃爻摆手：“刚吃过，还没消化。”

谢珣严肃道：“但你吃的太少了。覃爻，一桌饭菜，你下筷子的次数，十根指头都能数过来。”

“……没什么胃口。”覃爻缓慢地解释。

谢珣的神色和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为什么，你现在不爱吃东西了？还是肠胃不好？”

覃爻耐心又好脾气地重复：“确实没什么胃口，可能最近都不太饿。”他甚至扩展了一句废话。

“……”说实话，覃爻这样惜字如金的人，能和他解释两句，已经称得上罕见了。换作两年前，覃爻压根懒得开口。

谢珣咬牙，转身往前走，他走得大步流星，一回头，覃爻还杵在原来的位置，低头看手机。

谢珣吼他：“覃爻！”话音刚落，就在心里懊恼地辱骂自己的暴脾气，他怕覃爻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怕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因之而压抑，因压抑而急躁。急躁，却会伤到对方。

覃爻愣怔，掀起眼帘望向他。

谢珣僵硬地扭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榆西的天灰蒙蒙的，天气预报上也说今天是阴天，没到下班点，路上人少，开门做生意的阿姨大叔坐在铺子里，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似乎人间的每个普通人，都在虚度这无聊乏味的一生。似乎他每往前走一步，就会离这无聊乏味越远，因为他在走向覆灭。

“生气了。”覃爻用陈述句的语气说。

谢珣跑回他他身边，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捂在自己掌心，认错态度十分积极：“对不起。”

覃爻淡淡道：“没关系。”

谢珣牵着他往前走。

去档案馆的路上，两人都有心事，各自思绪沉沉。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覃爻先开口，突然就提起了过去：“那时候，他们没说错，你也没错。”

谢珣梗着脖子，双颊微微涨红，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肯，生硬地反问：“什么没错？”

“他们说我，我是……”覃爻张了张嘴，他要脸，说不出口。

谢珣却想起来了，像被狠狠刺了一剑，正中心窝。那是高中时期，谢珣唯一一次，疏远覃爻的时候。

因为那时候，同性恋这个概念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那时候，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同性恋总是和鸭子、卖屁股之类的腌臜词汇挂钩。

他们说覃爻有病，然后孤立他，联起手来藏起他的书包和作业本，让他挨骂，然后把他喜欢同性的谣言传到了教导主任那里，又造谣他被有钱的老男人包养。

直到覃爻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有人在窗外看见覃爻点头，他们说，覃爻承认了。

承认所有泼到他身上的脏水，都是事实，以此来求得那场来自班主任、年级主任、教导主任和校长的喋喋不休的诘问结束。

谢珣也信了。

当覃爻走出学校，孤零零的站在夕阳余晖下，劳斯莱斯白色车身停在他面前，一只宽厚的手掌摸摸他的脑袋，带他钻进车里。

年少的谢珣目睹这一切，他信以为真。

覃爻是有病的同性恋，这就是他们的原话。

没有人愿意和覃爻来往，甚至连靠近他都不愿意，每个路过他课桌的人，都会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夷，伸手拂拂鼻息间的空气，仿佛他和他的课桌有多么臭不可闻——尽管覃爻的地盘一向非常整洁干净。

谢珣不肯回头面对他，他缄默不言。

覃爻抬头，盯着他的后脑勺，又低头看他攥住自己的手，过于用力，手背青筋横突。

“我没有朋友，那时候，只有你……”覃爻试图规劝他：“你是个有前途的人，谢珣，你的父母一定会为你骄傲。”

谢珣不敢深究覃爻这些话背后的意思，劝他远离他，还是别的什么，谢珣都不敢去想，他宁愿覃爻把他拖下水，他们做同谋、做共犯。

“要到了。”谢珣干巴巴地打断他。

覃爻明智地选择闭嘴，即便看不到谢珣的脸色，他也知道，谢警官又生气了。

脾气真大，覃爻瘪嘴，默默腹诽。

档案馆门口停了三辆公务车。

谢珣惊讶地嘀咕：“这架势，市上领导来视察了？”

三辆公务轿车，要么来的人多，要么市委常委起步。

谢珣溜达两步，晃悠到旁边小卖部阿姨那里，笑容甜美地搭话：“老板，馆里来领导视察了啊？”

老板瞅他穿着警服，长得又称头，毫无戒心地说了实话：“警察同志，你不晓得啊？领导出行不都有警察执勤吗！就是那个吧，说是省上的一个领导。”

谢珣更震惊了，省上？那这也太低调了，就三辆公务车。

“那档案馆现在不让进了？”谢珣纳闷。

老板探头往外瞄：“也不一定，进去有些时候了，公务车刚开出来，应该是要走了。”

“哦那就好。”谢珣说：“谢谢啊。”

他回头去找覃爻。

覃爻杵在电线杆旁边，双眼直直盯着前方。

谢珣拉了拉他：“覃爻？”

他顺势望过去，省上的领导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