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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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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明哲捂着绞痛的额角不住往后退去,识海中震荡不止的回忆似是汹涌而至的洪水猛兽,将他不住地推着踉跄跌落,直至佝偻的脊骨撞上了墙角突出的碎石,刺痛之中,明哲才恍然想起——

一切,似是从那纸笔墨开始的,距离那人总是玩味般唤着自己“老师”的年岁,原来已经过了千年了。

“你们看,结界上面似乎有了变动!”

一片足以迷人眼的风砂烟尘中,谢廷相咳嗽着艰难地指着众人头顶上摇摇欲坠、几近崩塌的镜像结界,顾珩和宋浅言眯着眼循声仰首望去,果见结界上如点墨入水般,氤氲出墨色绸缎般的水雾,一切被风硝遮掩的往事,在结界的分崩离析下,逐渐现出了久远的形状。

“看来我们宋司主猜得没错,这个结界的背后,确实藏了通往生门的转机。”顾珩被风卷起的硝烟呛了一下,咳嗽着哑声道。

——只是这声“宋司主”不似往日般带了点针扎似的讽刺,尾音卷着些温软的聊笑意味,又似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讨饶,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不畏浮云遮望眼的不浮堂顾堂主,竟弯着眼角在哄人。

强者示弱,信者退让,没有人听了这声“我们宋司主”还忍心和他置气的,宋浅言也不例外。

只见宋浅言强撑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不为所动地盯着结界上明哲流转不息的回忆,最终还是溃败般地闭了闭眼,又因带了些不甘,恶声恶气地对顾珩应道:“还看,堂堂顾堂主,被风砂迷了眼都不知要施道术法挡一下的么?”

“肯理人了终于。”

顾珩眯着眼角,笑着抱臂撞了下宋浅言的肩膀,没理会方才宋浅言话语中的咬牙切齿,抬手在宋浅言的眼前拂动了一瞬,一道隔绝的风沙的小术法便落在了宋浅言的眼前。

顾珩的指尖顺着宋浅言眉骨的形状虚虚划过,却停在了宋浅言的眼角,点了点,带着点低微的笑意继续道:“真是比小孩子还难哄。”

宋浅言被眼角这一点点得心尖都软了,但转念想起自己眼下还在装着生气,心房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却早就出卖了自己,弃械投降,束手就擒,

带着点对自己不争气的嫌弃,宋浅言自暴自弃地将顾珩的指尖从眼角旁拿了下来,嘴上说着恶狠狠的话,指骨却极其诚实地缠着人不放:“只是眼下情况诡谲,本司主不得不出声指点一二罢了,顾堂主莫要多作他想。”

——言下之意,便是我没那么容易被哄好,你可别想这么轻易便糊弄过去。

“看来和常人相比,宋司主心眼显得多,是因为心眼实在是小啊。”顾珩倒也没恼,被人握在掌心中的指尖猫似地挠了挠宋浅言的掌心,散漫地笑着回道。

“不然顾堂主以为。”

宋浅言理直气壮极了,借着宽大的袍袖攥着人顾堂主的指骨,装模作样地冷声哼道。

在旁默不作声旁观了全程的风昀和谢廷相,面面相觑地互相望了对方一眼,再艰难地偏开头,和旁边早就明知地眼观鼻鼻观心垂下眼睫的阮秀,轻声说道:“阮姑娘,你说他们会听到我们说结界有异动的情况么?”

“方才阿珩不是说了么,结界通往生门的转机,你们不会没听见罢?”

也不知这人身上到底生了几个心眼,上一瞬还满心满眼都是顾珩的人,不知怎地就纾尊降贵地分了点心神给他们,仿佛气不过自己被顾珩三言两语便轻易哄好,一股子邪气便倾泻到了他们身上,只听得他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不会罢不会罢。”

“.......”

要不他还是生着气吧,风昀和谢廷相两条被殃及的倒霉池鱼面无表情地想道。

最后还是顾珩看不下去,好笑地扫了宋浅言一眼,宋浅言只得悻悻地收了他的神通,但原本缠在顾珩指尖的指骨却得寸进尺般,硬是契入了顾珩的指缝之中,带着一股耀武扬威的亲昵,顾珩便是在这诡异的情态下,镇定自若地开口道:

“原本我和宋浅言只是猜测这结界后封印了关于明哲的某些物事,但此刻结界上流转的回忆坐实了我们的猜测,这结界封印的不止是明哲的回忆,怕是——”

“还有他作为人族时的心魂。”宋浅言沉声接道。

似是为了印证宋浅言所言那般,镜像结界上流转的回忆搅动得更快了,纷乱的回忆重重层叠,几乎被拉扯成了光怪陆离的稠雾,逼得明哲不得不用手腕狠命而又徒劳地叩着额角,喉间低低呜咽出声。

“老师......”

主城中的冷雾如此之重,如跗骨的毒蛇,顺着筋骨厮磨而上,自顾珩一行人来了邺莲中便一直露着恶相的苍摩,在一片湿冷中,第一次显出了如山倒的败迹。

“你闭嘴!”

明哲狠戾地皱着眉,喑哑地嘶吼道,声线破败,似喊着血泪。

对了,一切的开始,似乎没有这般不堪,甚至还带着些花好月圆的假相。

故事的开始,是那般的乏善可陈,明哲恍惚记得,尚作为人族的自己,因一手好诗文,而受到了天下文人墨客的追捧,当时国祚强盛,读书人都以致仕为荣,但明哲却对此不屑一顾,宁愿效仿先贤,携着妻子和一双儿女,恣意山林,飒踏平生。

妻儿亦不是什么贪晌荣华富贵之人,一家四口,虽过得清贫,但也平淡从容。

——只是安逸易生幽思,幽思易生心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惊才绝艳的明哲,又怎么逃得过高门世家的追寻。

一开始只是门阀弟子们上门求见,家中的门槛都要被络绎不绝的访客给趟平了,央着明哲出山做授课的先生,都被明哲礼貌而疏离地挡了回去。

到了后来,这些高门世家似乎已经疲于装出一副好人的模样,又或者他们连装都懒得装了,图穷匕见。第一次的不加掩饰的掠夺,便是发生在一个连浅淡的月光都隐没在积云中的夜晚。

彼时夜深,临近秋末起了些寒凉的夜风,明哲掩上了刚哄睡了的儿女的房门,往回走去,经过书房时,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灯烛未燃,窸窸窣窣地,似是在飞快地翻找着些什么。

明哲戒备心起,顺手从门边拿起了白日里小儿子练武时落下的木剑,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吱呀”一声,便与房门内的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目光。

衣锦夜行,徽纹暗绣,纵使来人蒙着口鼻,明哲也在电光火石间将人认了出来——是之前几顾过家门的世家武侍,来家里抢文章来了。

“听闻先生文章又得圣上赞赏,我家大人和公子想借来赏读一二,想来先生亦不会介怀。”

来人见明哲发觉,倒也没有丝毫慌张,只是兀自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甚至似是笃定明哲拿自己没有办法一般,抬手将遮着面鼻的罩布拿了下来,闲庭散步般地笑着说道。

“若我说我会介怀呢?”

明哲的指骨狠狠地攥着木剑的剑柄,力度之大,甚至连指尖都现了青白,他只是勉力强撑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微微抖动的剑尖,却显出了他浮动的思绪。

“其实先生只需看开点,文章署上少爷的名字,先生得酬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来人似是瞧出了他的强撑出的勉强,不以为然地漫声接道:“在下不是来求问先生的,在下只是来知会先生的,若先生介怀,在下只能多有得罪,用抢的来了。”

接下来的事便是连喜欢听说书的看客都觉得腻味,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是武侍的对手,几个来回,武侍还是如愿夺得了明哲新完成的手稿。

临走前,武侍不以为然地垂着眼,望着跌坐在书稿堆里、乱发覆面的书生,略带怜悯地提醒了一句:“先生的才能便如这岭上之花,想摘下来的,可不止咱们这一家。”

或许一切才学或容颜,在这贪得无厌的浊浊世间,都是任人采撷的原罪。

他开始带着家人逃,逃到岩泉边,逃到青森的更深处,甚至隐姓埋名,试图将名为“明哲”的一切痕迹抹去。起初还有点效用,一家人得以喘息,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往日悠然的光景,只是璞玉,再怎么掩盖,还是会惹人眼光的,变故便落在了儿女的身上。

明哲的一双子女似得他家传,很早便在诗文造诣上显出了极高的天赋,明哲生怕由自己亲自教导,一双子女会将自己独一无二的文风学了个十成十,甚至只敢将二人交给乡里的私塾先生开蒙,不求名达天下,只求读书识字,明世间之理。

或许是耳濡目染吧,俩兄妹无师自通地习得了明哲的文风,甚至在一些私塾先生的对答或作业上常有令先生意外之言。

一日私塾先生在茶寮与友人饮茶闲聊时,便提起了明哲的一双儿女,言辞中提了一嘴兄妹俩写的诗文:“这般小的孩子都能写出如此华章绝句,父母更不知是何许大家人物。”

这俩先生歇息完便离开了,更没注意到,身后缀了几个悄无声息的影子,随着他们一同回了私塾,又随着两个小孩,回了明哲的家。

“父亲!母亲!我们回来了!”

小孩兴冲冲地往屋里喊了一声,就在明哲和妻子笑着迎出来时,两把锋利的剑架在了兄妹俩细幼的颈脖上。

“明先生,许久未见,家主问您和您家人好。”

来人见他出来,随意歪了歪头,颈间纹着的家徽便露了出来——竟是那些觊觎他文采的高门世族,一直追寻,从未停歇。

明哲迎上去的步伐,瞬地便僵硬在了原地。

后来发生了什么?

潜藏在深处的记忆似是淌满了至亲热血的刀刃,逼得明哲眼前一片血染的暗红,逼得他不得不捂着额角,顺着墙沿缓缓滑落了下来,粗粝的青石刮穿了他的衣袍,甚至刺过豁口,割到了脊背上,在墙壁上留下了黯红的血痕。

同样受着记忆回拢之苦的苍摩也撑不住捂住额角,隔着满地烟尘,下意识地朝明哲伸出手去,但却被明哲身后的那道血痕惊得回了神,伸出去的手进退不得,尴尬又难看地停在了半空,最终颓然垂落在了身侧。

“老师......”

他也是明哲这般苦痛的加害者,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做那假惺惺的安慰。

后来发生了什么,明哲已然记得不甚清晰了,或许是身为人族的自我保护吧,待明哲再缓过神时他发现自己的手一片湿黏,颤抖得厉害,他眼睫剧烈翕动着往下望去,只见自己手里持着剑,周身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束发的发冠早就在争斗中被斩落在地,一头乱发覆了一脸,落了满身。

剑下被自己乱剑斩伤的武侍,远处......

远处是瘫倒了一地,满身血污的妻子和儿女。

是了,明哲后知后觉地恍惚想起,在自己与武侍以死相搏的时候,妻子一个没注意,扑向哭得声嘶力竭处的幼子幼女,想将兄妹俩救回来,却没料到被挟持的武侍一甩,妇人又哪经得住练武之人的力道,后脑猛然撞上了桌角,血便缓缓从脑后,流了一地。

兄妹俩哭喊着要扑向母亲,却在抵死挣扎间,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小孩的咽喉,兄妹俩的哭闹声越来越微弱,直至悄然无声,再无声息。

“抱歉,明先生,你们若是配合点,夫人和贵公子千金,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持剑的武侍像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见了满地的妻离子散,也不见恻隐,只意外地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说道。

明哲直接就疯了。

等他再有意识时,他已经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抱着满怀冠绝天下的文章,奔到了镜海边,武侍们怕他有何激烈的动作,只持剑围着他,似猎手围猎着猎物,却不敢轻举妄动。

明哲淌着血泪,恨极了般地,望着围合着他的武侍,又垂眼望着怀里的书稿,蓦地纵声笑了出来。

这些死物般的字句,究竟有何用,竟淌满了至亲的鲜血!

要汝何用!要汝何用!

人魔两族的交界,镜海常年不息的长风吹得人的衣摆猎猎作响,穿过了空茫的冰川,带出了嘶鸣般的哨音,尖锐而刺耳,却恍若一声遥远的哀叹。

明哲在这风里笑得周身发抖,笑得从喉间呕出了鲜血,血泪覆面,暗纹四起,往日清风朗月的一个人,恍若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隐隐是由人入魔的痕迹。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惟有北镜海,冢墓皆荆棘!”①

明哲喉间含着热血,纵声笑吟道:“若你们想要,便自己来取罢!”

和话语一起落下的,是焚在大火中的、未曾面世的手稿,这些说田园隐趣的、说黄发垂髫的、说恩爱两不疑的、说家国天下的,这些惊才绝艳的文字,通通付之一炬,火舌舔动着书页,也映亮了明哲眼底的一片荒芜。

在噼里的火舌声中,明哲踉跄着,转身朝镜海奔去,他速度之快,连武侍都拦不住他,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明哲毫不留恋地从山崖一跃而下,投入了镜海。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罢!

潮声汹涌,吞没往事,那些血和泪,埋没在风声和海潮中,再也无人知晓。

再醒来时,明哲便发现自己周身湿透地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未曾见过的艳红花株,吞食着传粉的生物,正开得艳丽。

......原来我这都死不去么?

明哲迟缓地盯着自己被海水泡得发白的指尖,悄然无声地自嘲般笑了开来。

“咦?你醒了?”

随着一声带着戏玩意味的声线落在自己的耳边,一双绣着暗金丝线的黑靴也落在了视线之中,明哲识海一片混沌地往上望去,一个玉冠束发的灰发青年正蹲在自己的面前,好整以暇地撑着下颌,散漫地垂眸望着自己。

“本君第一次见到由人入魔,真有意思。”

灰发青年眯着眼角望了明哲半晌,带着些戏玩般的意味,继续道:“你看起来好恨啊,这样,你把你的心魂交换给本君,本君帮你报仇,怎么样?很划算吧,本君出一次手,可是很贵的。”

明哲闻声,咬着牙缓缓直起身来,一双猩红的眼盯了青年半晌,似是在考虑他话语中的真伪,半晌才闭了闭眼,哑声说道:“好,我答应你。”

“很好。”

灰发青年满意地拍了拍手站了起来,随后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骤然回身,明明是锋利又阴翳的面容,面上却露了些恍若孩童般的,迫不及待要玩上新游戏的笑意:

“哦对了,本君叫苍摩,苍绿的苍,刮摩的摩。”

苍摩笑了一下:“本君允许你记住本君的名讳。”

作者有话要说:①化用了两首古诗,杜甫的《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和陈襄的《人生天地间》

明老师太惨了,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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