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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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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秉性直来直往,倘若认了一个念头,便是九转不悔。

就此之后,原本在如流水般的漫长时岁里对万事万物都兴致缺缺的邺莲城主,第一次认真地敛起心神,去学习传说在人间话本里的,一直被他嗤之以鼻的爱与欢喜。

毕竟苍摩千百年来一直身居高位,已然习惯了一垂眸一抬手之间的生杀予夺,头一遭照顾起人来也是有些笨拙到手忙脚乱的。

幸好明哲是一副被经书泡出的温润性子,每次在苍摩不经意地盛气凌人又懊恼之后,会弯着眉眼笑眯眯地拍了拍埋在他腰腹间的灰发青年的发端,温声道:

“没关系,时间还长,我们慢慢学就好。”

“你是不是将本君当成你私塾里那些嗷嗷叫的小魔童了。”

苍摩闻声,自被他圈住不放、颇有点欺师灭祖意味的明哲怀里,抬起一双霜灰的眸子,颇为幽怨地望着明哲,闷声闷气问道。

“说的什么傻话。”

明哲原本还想忍住,给堂堂城主大人一个面子,但再往细里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一时之间弯着眉眼笑了开来。

在堂堂城主被笑得撑不住面皮,直起身作势要去捻上教书先生的嘴时,明哲顺势将城主的手收在了掌心中,眼睫半落,像温柔的蝶,垂眼望着苍摩,继续笑道:“他们唤我先生,也只有你一人叫我老师,他们又如何能与你一样。”

传说中挥斥间能轻而易举毁去半座城的魔族城主竟意外地好哄,只见他索性站了起来,趁他的老师不备,极其小人行径地将老师扑抱在廊柱之上,眉眼低垂,眼底的眸光灼灼,又似潜藏着看不透的阴郁。

他就这般敛目用指尖描摹着明哲的唇缝,意味不明地笑道:“这就对了,老师只能是本君一个人的老师。”

被苍摩半禁锢似地围困在怀里时,明明是极花好月圆的时刻,明哲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些褪色的记忆残片——或者还说不上是记忆,硬是要说的话.......更像是一种错觉,一种在与虎谋皮、或是被捕猎者盯上了后颈时的悚然感。

“老师?”

见他久久不回应,苍摩停下了描摹他唇缝的指尖,似是不谙世事的孩童,朝着明哲歪了歪头。

但对覆在自己身前的青年的喜爱终究是压过心头惊疑的顾虑,明哲还是敛起了神思,抬手点了点苍摩的鼻尖,温声道:“我连心魂都是你一个人,再把这个人给你又何妨。”

再有的时候,在魔界待得无聊时,他们俩会一起结伴前往人间。再见时,人间已不是他们初相见时的人间了,逝者如斯夫,已是人间千年。

时间足以将一切痴恨湮灭,更何况是像明哲这般祭出了心魂,早已失去了记忆的人。人间时岁更替,但人族还是老样子,一代复一代的玉壶光转,鱼龙灯舞,灯笼拢着微光,被高高地支在青竹上,垂髫小儿拎着胖乎乎的金鱼灯,尖叫地笑闹着走街串巷。

好一个烟火人间。

有时候苍摩被喧闹的人群撞得烦了,就索性趁着明哲不备,在明哲惊愕的神色间,给两人施了个隐身咒,明哲再回过神时,已经被苍摩攥着手腕,带到了高高的城墙之上。

元夜时分,时节寒凉,两人长身立于城墙之上,俯瞰着此时的一城流丽的灯火,便更像流转的星河,燃着温热的光,似是不知疲惫似地,向遥远的天际漫延开去。

苍摩还是记挂着明哲人族的身体不似他那般耐冻,垂眼望了一眼明哲被冻得略微有些泛白的脸色,皱眉“啧”了一声,将外袍披在明哲身上,再将人滴溜溜地转过来拢好衣襟,在明哲带了点问号的神色中,苍摩不自在地装模作样咳旅了一声,掐了一掐明哲的脸,色厉内荏道:

“冷了也不知道说一声,亏得你还讹我称你一声老师。”

“?”明哲闻言,好笑地挑了挑眉,将人城主看得恼羞成怒了,才笑着回道:“好似一开始是城主大人先称呼我为老师的罢?”

“......”

苍摩被猝不及防地翻了旧账,一下子吃了个瘪,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左右而言他地岔开话题,指着城楼下那支分外喧闹的队伍,随声问道:“那是什么。”

明哲眉眼还带着笑意,顺着苍摩的指向望了过去,面上的神情便如寒霜冰封,一时之间失了言语。

——那是人间的迎亲行伍。

那些读不懂、看不穿的模糊残片,又不由分说地袭上了明哲的识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褪色纷乱的记忆中,是谁在温声细语地唤着夫君?又是谁举着糖人,踮着脚咯咯笑着扑入自己的怀里,连着撒着娇,唤自己为“父亲”?再晃神间,识海中面容闪烁的陌生人,蓦地染上了血色,转眼间,就凄惨地落下了两行血泪。

“你怎么能忘了我们!”

那三个亡魂似的人,夹杂着幼儿尖利的哭喊声,朝明哲伸出嶙峋的指骨,怨恨地控诉道。

明哲识海一片混沌的震荡,他明明不识眼前人,却似被什么浓重的愧疚定在了原地,直直地任由利爪刺到了他的眼前——

近了,更近了,近到明哲几乎能感受到利爪上几乎要凝成实体的怨恨,明哲只得钉在原地,生生地受着,似乎有什么被压抑在了识海深处的记忆,翻涌尖叫着就要复醒过来。

明哲强忍着额角疯狂跳动的刺痛,阖上了双眼。

“......老师?你怎么了?”

就在那利爪快要触及到自己眼球时,一把早已刻入了自己骨血之中的男声,如响雷一般,炸响在自己的耳旁,明哲几乎是湿了一身的冷汗,卒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灰发青年,霜灰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纵是平日里锋利得带了些戾气的面容,也掩不去此刻眼底的焦灼。

风掠过檐角下的风铎,在幽末的铃声中,满城升起了孔明灯,青年背对着流火般的灯焰,恍若将自己带出苦海的年轻神明。

谁说不是呢,明哲笑了一下。

在魔族救起了身为人族的我,使我免于被吞食的灾厄,谁说不是神明?

苍摩见明哲只静静地望着自己,却不作多话,以为他是被冻着了,习惯了盛气凌人的魔界城主,罕见地有些急了,急急地握住明哲的手腕,想给他渡些温热的魔息,下一瞬,手里的动作便蓦地停住了。

——因为明哲直接抬手将自己揽入了怀里。

“怎么了?”

苍摩摸了摸明哲被夜风吹得散乱的额发,小声地问道,声音里蕴着的都是低阶魔族听了都要大呼城主是否被夺了舍的耐心。

“没有。”

明哲埋首在苍摩的颈脖间,声音因为闷起来而显得有些远。只见他侧过头枕在苍摩的肩上,目光似浮散在苍摩尖削的下颌处,又像是落在了那队早已行了很远的迎亲队伍上,轻声道:

“只是看到了那支迎亲的队伍,心里似乎突然起了些感慨而已。”

苍摩偏头垂首吻住了明哲的额角,眼睫低垂,敛去了眼底的光,似是若有所思。

回到邺莲后,苍摩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

说实话,依着他对邺莲有一搭没一搭的辖治,纵使亲密如明哲,也不知他有什么好忙活的。苍摩似是对人族历法突然起了莫大的兴趣,镇日不是将自己关进书房里琢磨人族那些星宿历法,就是早出晚归不见人影,最忙时,只来得及赶在明哲半寐半醒中,在他额角留下一个仓促的吻。

明明是个撒手掌柜,硬是把自己忙出了日理万机的气势。

明哲也不拆穿他,只静静地垂眸饮茶,抬手滤去浮沫,看他能搞出些什么花样。

——直至那个按照人族的历法来算,名为“七夕”的日子的到来。

现在想来,明哲迟缓地眨了眨盈满血泪的眼睫,似是被封闭起来的五感,到了此刻才后知后觉发现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明哲的指骨下意识地动了动,才发觉原是苍摩颈侧被自己毫无章法划出的伤口,猩热的血早就顺着锋利的剑身,流了自己一手,剑柄一片滑腻——现在想来,那个七夕,似是后来一切噩梦的开始。

在魔界待久了,明哲其实也有点淡忘了人族的历法,以至于苍摩以绡带覆住他双眼时,明哲一时之间尚回不过神这城主又在作什么幺蛾子。

“老师放心跟我走便是了,总不会卖了你的。”苍摩立于明哲身后,在明哲脑后绑好绡带时,就这两人这一前一后的姿势,顺势附在明哲耳旁,笑声似滚在胸膛里,沉声笑道:“更何况我哪舍得将老师拱手让给别人。”

于是这一路,他便放心将手交到苍摩手里,跟着他穿过邺莲蒸着热气的风,以及温凉的夏夜。他不是没听闻邺莲似是比往常要喧闹上许多,仿佛平日里随意散漫的魔族都被迫聚集到了一处一般,但他却眼观鼻鼻观心地选择了不问出口。

就当给这忙活了小半年的城主一点面子吧。

虽然绡带覆住了明哲的双眼,但笑意还是从他的唇角细不可见地露了出来。

“到了。”

像是人族那些急于邀功的孩童,苍摩索性连装都不装了,语气里的雀跃掩都掩不住。

“看把你给兴奋得——”明哲不以为意地随手解下覆在脑后的绡带,后半句话,便骤然消失在了喧嚣而起的焰火声中。

解下绡带,明哲才发现苍摩将他带上了邺莲的城墙之上,向来入了夜便漫延着一片苍青魔焰的魔都,眼下竟是一片灯火如昼的长河,顺着街巷蜿蜒开去,宛若九天银河落入红尘,衬着漫天炸裂的焰火,明哲晃神间,竟似真的到了人间。

“......你......”纵然没猜到苍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不知为何,明哲似是心有所感,再开口时,喉间如同缀着酸涩的碎石,声线都哑了,逼得明哲不得不咳嗽了一声,才能继续说道:“你这是在做甚。”

“咳,这不是很明显吗?”

方才还在故作镇定的苍摩竟像一下被问住了一般,窒了一窒,向来盛气凌人,一个眼神就能让低阶魔族脚软跪下的城主,瞬地便慌乱了起来,似是头一次见着心尖上的人一般,半晌认栽般地闭了闭眼,收在身后的双手疯狂地给藏在阴影里的魔族打手势。

魔族们碍于苍摩的胁迫,只得忍辱负重地咬了咬牙,悄无声息地摸了回去,朝城墙下迫于城主威压而在今晚聚集在一起的邺莲城民们,无声地挥臂指挥着什么。

“我这是......”

苍摩余光瞥见邺莲主道的尽头升起第一盏孔明灯,苍摩暗自地吸了一口气,攥着明哲的腕骨屈膝半跪了下来,夜空中炸开又消散的焰火映得苍摩的半边脸隐约明灭,眼底却是如何也无法掩去爱与欢喜:

“我这不是以人间烟火为聘,想要迎娶老师么?”

暖色的焰火将青年霜灰的眼瞳映得极亮,那样素日里百无聊赖、万物万物都似是进不了他眼底的魔神,此刻却灼灼地抬首仰望着眼前的心上人,天上地下,人间千年,再也没有比眼前人是心上人更能让他在意的事了。

“老师会答应我的吧?”

青年歪了歪头,耍赖似地对眼前唤着“老师”的人眨了眨眼,似是笃定极了,笃定这个陪伴了自己漫长岁月的人,必不会出言拒绝。

事实上,在苍摩说出“迎娶”的那一瞬,明哲识海里不合时宜地又碎落了些记忆残片,那个凤冠霞帔的、被自己一步一步牵入喜堂的人,那个上一瞬还在温婉地与自己同饮合卺酒,下一瞬便额角涓涓流血、怨毒地望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明哲“唔”地一声捂住了额角,似针扎般疼。

就是空出来的这一刹那,足以让苍摩生出“他要抓不住这个人”的错觉,这种令人后背一寒的仓惶不知从何而来,逼得苍摩不得不隐约带着些不自知的祈求意味,下意识地攥紧了明哲的腕骨,急迫地重新问了一遍:

“老师会答应我的吧?”

明哲在腕骨处传来的隐约钝痛中回过神来,垂眼望着这个半跪地上,仰视着他的青年,明哲强忍着额角的疼痛,恍然竟生出了这青年正视他为生杀予夺的神明的错觉,青年这般虔诚,似是将一切骨血,全然奉上。

他又如何忍心让他失望。

顶着额角肆虐般的疼痛,明哲将青年拉了起来,十指扣住苍摩的指骨,红着眼眶,哑声道:“此后时岁,千山暮雪,愿与君同。”

莫使君孤影,莫使君别离。

孤寡了成千上百年的城主迎娶夫人,那可是天大的事——尽管这夫人是位男子,但魔族向来洒脱惯了,嘿嘿两声,便很好地接受了城主夫人是位男子的事实。

苍摩与明哲成婚那日,平时浪荡得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的魔族们,竟然倾了半座城而出,熙熙攘攘都挤在了城主大人的府邸处,乌泱泱一片,也作得一副人间喜庆的模样。

“你又像前头那次一样,用你的城主威压,迫着这些小魔来给你撑牌面么?”

明哲放眼一望,便知是怎么回事,就在与苍摩穿着款式相近的喜服,牵着朱红缎带跨过门槛时,明哲挨着苍摩,笑着低声耳语了一句。

“什么叫迫,”苍摩哼笑了一声,却在眼尾余光不经意扫过明哲的面容,看他向来娴静的面容,因被喜娘迫着上了点妆,而竟显出三分昳丽时,不由得被晃了眼,半晌才听见自己找回声音,轻声继续道:

“你我之婚事,我必要让这天下地下都知晓。”

明哲闻声,好笑地望了他一眼,手下却借着喜服宽大的袖摆,牵住了苍摩的手。苍摩偏过头,极专注地望了明哲半晌,霜灰眼瞳,在高悬的明灯下,流光溢彩,动人极了。

“我娶你了,老师。”苍摩欢喜道。

因着两人在此间并无父母,却也一切依从人间的风俗,正儿八经地行婚仪之礼,虔诚地祷告天地,从此年年岁岁,都一并交予身旁的人。

“一拜天地!”

围观的魔族们都在纷然起哄。

“二拜高堂!”

魔族们的笑闹声几乎要掀翻半座邺莲。

“夫妻——”

门外一阵接一阵的惊呼声,卒然打断了喜娘口中剩下的那句“夫妻对拜”。

一阵厉风携着烈阳的意味,将悬在房梁上的喜绸卷得纷扬又落下,堂上燃烧得正烈的喜烛倏地便被吹熄了,没了堂烛,堂内竟陷入一片死寂的昏聩——只需转瞬,苍摩便察觉出了,这股莫名而起的风,有神明的气息。

苍摩眉眼一凝,反手从虚空中召出命武,便将明哲掩在了身后,阴鸷地盯着大开的门扉。

来人确实如他所料,是位九天之上而来的神明,踏着一地喧闹的喜庆而来,所过之处,一切熙攘,皆成死寂。

只见他素衣玉剑,发间缀着同样素色的玉,半束起来的墨色长发被风吹得纷乱,鼻尖的一点痣就这般不显山不露水地显了出来,看起来温柔又悲悯,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是位心慈手软的善神。

——但苍摩绝不会认错,这位曾在多次神魔交战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神明。只见他掌中握着的玉剑,泛着血月般泠泠的光,不知饮了多少血,将多少妖魔斩于剑下,才能喂出这般水红色的玉。

是摇光,那位传说中让无数妖魔闻风丧胆的九天武神。

只见摇光手握血色的玉剑,隔着门阶,远远地站在那头,半晌闻得他低声叹息了一句:“人魔相恋,有违天道法则。”

“二位大喜之日,恕摇光前来打扰了。”

——这场镜花水月的夫妻,终究是不如人愿,再也无人应这一声对拜了。

结界下的众人,几乎要被苍摩与明哲含着血泪的过往震慑在了原地,只有宋浅言,在见到摇光上神出现时,反应极大地倏然转头望向顾珩。

就在这一瞬,顾珩便知,再也瞒不住了。

在顾珩的叹息声中,宋浅言咬着后牙,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你便是摇光上神。”

作者有话要说:这破工作忙活了两周,终于有时间更新了,今天突然发现多了一个收藏,开心!

终于迎来摇光哥哥掉马的重要时刻!

摇光哥哥以前也挺擅长拆散小情侣的(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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