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开始忧郁了。
刚将屋内所有陈设擦拭一新的希瑟坐下休息时，就看到兰蒂芙一手撑着下巴坐在窗前发呆。她手里还握着雕刻到一半的木雕，却突然停止动作神游天外，希瑟活儿都干完了她还是那副模样。
……艾沃尔也才走没多久啊，一天都没过呢！
直至如今，那天夜里所见所闻只要稍加回忆依然能够深深震撼到自认为阅人无数，见多识广的希瑟。
其实希瑟已经给反复劝过自己接受这桩令人瞠目结舌的风流韵事，确实啊，如果只是一晌贪欢那也不是……不是……绝对不行……
是的，希瑟已经想通了，如果艾沃尔跟兰蒂芙双方都只是趁着正主不在玩玩儿，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完全没有怀孕的风险呢。只要两个人够机灵保持低调——不，希瑟甚至怀疑她们即便真的暴露了，斯蒂比约恩大抵也不会为难她们。很简单的道理，虽然很奇葩没错，但找自己的好闺女偷情总比在外头找什么野男人还被搞大肚子来的强吧？
但……如果不是这样呢？
不行！绝对不行！！
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让希瑟起一身鸡皮疙瘩，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事，不，就算只是玩玩儿她也很难接受，两个女人凑在一块……能走多远，能有什么未来可言啊！根本就是在倒行逆施，自讨苦吃好吧！兰蒂芙要是付出真心，她就算拼了这条小命也要阻止！
艾沃尔居然午后还特地来找兰蒂芙说什么要跟她道别，真是烦死了！希瑟只希望她可以离自己的女主人远一点，虽然她也知道看她俩目前的状态是不太可能，而自己也无力干涉或者阻止。
只能老实传话，让她们见面，然后被兰蒂芙赶出去帮她们望风。
小狗还没长大就拿我当狗是吧——想到这点简直能把人气个半死！
兰蒂芙扭头看了眼气鼓鼓的希瑟，再次映证了自己的猜测。
希瑟已经把她跟艾沃尔的事儿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她现在肯定认为自己是因为艾沃尔的离去才郁郁寡欢的。
其实这么说也不算错，只不过那只是原因之一。
或者说艾沃尔的离开加重了她早就积蓄胸中的苦闷。
但她还是很高兴午后她能特地来找她，毕竟艾沃尔这回的外出行动决定得太突然了，她如果不主动跑来找，兰蒂芙根本没法知道她要离开这件事，更遑论说去送了。
她抱着胳膊靠着墙站在一旁微笑着看自己的模样，如今兰蒂芙回想起来都鲜明清晰，过了这么多天兰蒂芙再看到艾沃尔终于可以确认一件事——艾沃尔已经决定顶着那天兰蒂芙在阿瓦斯尼斯的清晨给她精心编织的发辫不再改变了，光是注意到这点就足以让兰蒂芙此前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
更何况兰蒂芙本打算深埋于心的苦闷，还没开口艾沃尔也看出了端倪。
“有人为难你？”那时候艾沃尔扶起她的脸问道，“你看起来很苦恼。”
这你都能看出来？？
但兰蒂芙没有直接把这种震惊表现出来，而是选择再次把自己埋进那个坚实又柔韧的怀抱。
每次这样做她都会有种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安全感。
“我之前去找过博勒。”她靠在艾沃尔的肩头干脆又平静地道明缘由，“我问他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尽力而为，但是博勒二话不说拒绝了。”
“因为你腿脚不便？”
艾沃尔替兰蒂芙回答过后兰蒂芙连脸上的假笑都维持不住了。她的脸迅速垮了下来。
“……他是这么说的。”兰蒂芙叹了口气继续说，“可我怀疑他在暗示我都这副模样了还妄想替他分忧，是在看扁他。”
“可我也从未听说过女主人向管家讨活干还得看脸色的，”艾沃尔皱起一边眉毛表情似笑非笑，“你可真是好脾气。”
“呃……”
“也许你可以去做点别的事转移一下心情，”艾沃尔松开眉头建议道，“回头再来思考如何对付这老匹夫。”
兰蒂芙没忍住噗嗤笑了。
“下棋赌博纺纺布什么的——确实可以，但我实在没有太多兴趣，勉强自己去做也只会很快厌烦。我过去最热衷的滑雪、爬山、球戏……我现在全都无能为力。”
“你的身体……还是……”
兰蒂芙摇了摇头，苦笑起来：“走快一点膝盖都会针刺一样的疼，胳膊也不能使劲儿，比如搬动重物，其他地方也时不时莫名其妙的痛。虽然医师宽慰我说假以时日肯定会恢复到不影响日常的程度，但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只能保证日常活动的程度而已。而且他还反复嘱咐我，最好不要去潮湿的环境。洗澡淋雨也要尽快擦干才行。”
话语戛然而止，艾沃尔既没有急着回复，只是保持沉默，她听到兰蒂芙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突然揪紧她背后的衣物，压着嗓子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我好想跟你一起去啊！！”
艾沃尔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果然，你也没打算带我走吧。”
“不，”这回艾沃尔的神情颇为认真，“我来这里不仅仅只是跟你道别而已。”
居然是真的想要来看看自己的情况再决定是否要带着一起走啊，兰蒂芙想到这点心中已然感动不已，即便是她已经料到对方的回复。
“又是这样，”兰蒂芙感慨时眼眶又泛起了红，“这大概就是，是——命运的嘲……”
“不要说了。”艾沃尔突然口气生硬地打断兰蒂芙，眼神居然变得锐利起来，“我不想听到那个词，尤其是从你嘴里。”
“你是说……命运……？”
“你会落下满身伤是因为韦兰本就是个龌龊又肮脏的老杂种，”艾沃尔说着话眼里涌上怒意，“城门口的事都听说了，你的建议没有任何问题，就算韦兰确实不携带扩散瘟疫的可能也没有任何问题，你只是在替佛恩伯格排除所有绝不能冒的风险，是当时情况下的最佳方案。你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我——我有责任。”
艾沃尔不知何时攥住了兰蒂芙的胳膊，脸都皱了起来。
“我本来有机会提前堪破马格洛斯的打算，”艾沃尔说到这儿把兰蒂芙的胳膊攥得更紧了，“可我没把他与韦兰的交情当回事，以为他表现得足够老实所以不用在意。总之，我宁可看到你给我两耳光或者跑去刨开韦兰的墓穴鞭尸，也胜过在这里拿命运责怪自己强。”
兰蒂芙微微瞪大眼张着嘴，说不出话。要不是艾沃尔强行打断，她本想继续自责下去，把过错怪在自己自以为是不守本分上，韦兰当时不就是这么骂她的吗？斯蒂比约恩阻拦她前往阿瓦斯尼斯报仇的时候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他的措辞温和得多。
在艾沃尔开口前她也是这样想的，最开始被这样责怪时心理当然不服，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被“想做的事做不了或禁止去做于是像长屋里可有可无的摆件”的日子消磨够之后，她终于也开始恨自己了。
但就在刚刚，艾沃尔就像是狂暴的飓风卷过沉闷的洼地，所有浓雾和瘴气都被瞬间吹袭透散去，让兰蒂芙心底再无一丝积郁与愤懑。
突然露出清爽笑容的她让艾沃尔一时间只能眨眼而想不起别的反应。
“谢谢，艾沃尔。”兰蒂芙眉梢眼角的笑意像是春风轻悄拂过心田一般，“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这回不仅是只会眨眼而已，而是大脑突然被放空了。
“如果这趟路上还顺利的话就放松点多睡几个懒觉吧，总结反省很重要，但也不能把自己逼太紧。这我是不是早就说过？就像弓弦一样总是绷着很伤弦的，这你很清楚吧？”
“嗯……”
“那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咱们去码头吧？”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在你这里停留的时间比我预计的多，之后我必须尽快赶到码头——”
“那我就不送你了，就在这里告别吧。”兰蒂芙说着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埃吉尔的庇佑一定会常伴你身侧，直到你平安回到我身边。”
没等艾沃尔调整表情，兰蒂芙就抓住她胸前厚实的皮草踮起脚吻上她的唇，接着艾沃尔就迅速放弃了思考和纠结，环起双臂将她拥紧，刚要认真感受爱人的温度和柔软时，只听门口希瑟拿脚砰砰踹了两下门框喊：“有人来啦！”
放屁，有人来了你还喊这么大声？兰蒂芙眯起眼望着一脸无辜的希瑟心想，更何况后来她也没听到任何脚步声从门口经过，但总之她跟艾沃尔出发前的最后温存就这么被打断并结束了。
所以她并不是在沉浸于自怨自艾，她只是在思考怎么对付博勒，该从哪里开始为好。
总之先再探探他的态度吧，看他只是单纯受命于国王阻止自己拖着残破之躯多管闲事，还是——
看自己不顺眼。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