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极光拂照，三艘长船在夜色中几乎悄无声息地航行，顺风顺水的情况下不怎么需要用力划桨，船只就能够轻捷迅速地乘波而行，这就像是直接在极光帷幕中穿行，耳边只有单调的浪涛声此起彼伏。今夜是船员们自佛恩伯格出发以来头回遇到极光，明日他们就会彻底驶出属于吕加菲尔克的海域，进入阿格德尔地界。

有船员在平静温和的夜色中放松起来，三艘船彼此间总能听见几个人在轻声哼歌。

唱了一路，也没见艾沃尔有丝毫醒的意思。

从上船起艾沃尔就占据了船末把厚毯子往自己身上一裹一盖躺平不再管事，巡航和指挥全部交给维佳来做，这一睡艾沃尔就睡了一整天，傍晚被饿醒才起身吃了个饱。然而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她也就是吃完之后在船首附近站着观望一段时间，之后又回去继续睡。

无论海浪如何摇晃，无论旁人或者邻船有什么动静，艾沃尔都只是偶尔翻个身而已。目睹如此状况众人都相信只要不是船只突然遭袭或者有翻船危险，艾沃尔应该都不会醒来。

之后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整整三天，艾沃尔都只是醒来进食之后活动活动就又回船末睡觉，那出发前梳的精致发辫也一天比一天凌乱，那高高的大马尾随着艾沃尔每次钻出毯子越发像个鸟窝。一时之间怀疑她身体不适吃不消航程的传言悄然传播开，只不过没有人敢公然大声谈论。

就在一派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中，坐在长船中部的一名船员瞌睡中惊觉身边有人，扭头才看到一双长腿悄无声息走过身边向船首而去。

这姑奶奶可算醒了，又要吃夜宵吗？

然而艾沃尔只是不声不响地走到长船前方，手往肩上一搭就把靠在桅杆上努力睁大眼保持清醒却还是难以避免打瞌睡的维佳惊醒了。

“想吃什么？”维佳揉着眼角说，“熏肉没剩多少了，省着点。”

“熏肉没啦？”艾沃尔大吃一惊猛地瞪圆眼，然后迅速收敛神色严肃问，“看到陆地了吗？”

“阿格德尔的海岸不还远着吗？”

“回话。”

“……不，没有，没有看到任何类似陆地的存在。”

艾沃尔听完径直走过维佳身边凳上船首，三下五除二身手敏捷地攀上船首龙头头顶，稳稳保持半蹲姿态。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做了，但维佳还会为她捏把汗，生怕她突然一个不稳跌下来。

不过看艾沃尔拿四平八稳的姿态，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事吧。

也只有在这种姿态下才能肆无忌惮地使用鸦眼啊。

因为艾沃尔前方除了染上极光炫彩的暗沉海面外空无一物，不会有人发现她看起来有什么“异常”。

最多只能看到夜空中划过的希宁的身影。

高高在上的希宁，仅比云幕更低些，它俯瞰大地的广袤视野中绝大部分都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只有视野尽头能看到一片区别于海面的淡色。

于是希宁立刻折往那个方向而去，很快就看到了越来越多连绵的冰封海岸，以及更多与之相连的苍白大地。

那就是明天他们的目的地。

好几年前她也潜入阿格德尔做过几次侦察任务，对阿格德岸朝南的几个小王国还有些印象，沿岸布置的防线是否还和几年前一样，她必须去提前确认。

估算过时间睡了三天，是时候干活了。

浪头变得稍大了些，维佳看着船首像上方艾沃尔半蹲的身影心惊胆战，开始纠结要不要立刻把她拽下来。

就在她刚刚下定决心时艾沃尔转个身就从高处轻巧地跳了下来，维佳早就觉得她明明高高大大但动起来却相当轻灵这一点实在不可思议。

“打开左满帆，”站稳后艾沃尔向维佳直接下达命令，“保持到我有新指示为止。”

“现在近岸会不会太早了？”维佳有些难以知悉，“我们可能直接驶入冰川啊。”

“让你打你就打。”艾沃尔眯起眼不耐烦道，“这个季节哪来的封岸冰川？”

维佳只好把牙关里兜兜转转的其他反驳吞进肚子里，转身去拉帆。确实，她的家乡说到冷这回事肯定比这帮诺斯人的家园要更胜一筹，但至少她长大的地方是个完全的内陆地家人区，要不是遭到罗斯人的劫掠被掳为奴隶，她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海。

好在跟着奥丽加这些年她多少跟着学了些航海知识，足以应付相对平静的鲸路。

转满风帆后几个战士也跟着窃窃私语议论起来，维佳正打算溜到船尾睡觉，就被艾沃尔揪住肩膀拽了回来。

“急什么？帮个忙。”艾沃尔说着朝用大拇指往自己后脑勺上指了指，维佳立刻会意，看着艾沃尔走过他跟前在特意空出的前排位置上坐下，她才跟上去站在身后松开她的发辫。

她要是不坐下来维佳要给她扎头发还挺费劲儿。

一边用手指给艾沃尔梳头发维佳一边想起之前她偶遇兰蒂芙，后者友善提醒她去练练编发的功夫，跟在艾沃尔身边极有可能会派上用场。

好在不用现场设计个新发型，维佳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在心里诚心实意舒口气，至少梳得齐齐整整一丝不苟她还是能做到的。

头发终于梳明白后维佳总算能替代艾沃尔占领船尾呼呼大睡了。而艾沃尔则站起身来，甩个头将披散在肩头的头发用手拨到背后去，然后才来到桅杆处靠着抱起胳膊将视线投向逐渐明朗起来的海面上空。

头……有点痛。

艾沃尔捏了捏眉心，开始怀疑之所以会突然头痛就是睡太多的缘故。

反正不会死就行，艾沃尔一边揉着眉心一边想，她本来就不太指望睡个三天能把所有的不适统统消除，她只希望睡三天能回复出干活三天的精力。

如果始终保持这样的风势，凌晨时分他们就能够接近那片白茫茫的海岸。

如同用希宁的羽毛感受到的那样，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天公作美风帆满涨，但也只是一段时间，风向一变而风势不减，艾沃尔就必须使唤船员们动起手来摇奖迎浪而上。维佳终于被风浪颠得无法入睡来到艾沃尔身边，由于浪头越来越大她不得不抓着我桅杆上捆系的绳索才能保持平衡，同时再次感慨艾沃尔只是靠着后背抵着杆保持抱胳膊的姿势还能四平八稳的神奇本事。

没多时希宁也从高空中降下，盘旋一圈落在艾沃尔肩头，抖抖翅膀上冰冷的水珠，维佳清楚看见脸上被溅了水珠的艾沃尔翻了个白眼。

天上确实开始飘起了雨夹雪，虽说不算特别猛烈但也无疑是给船员们的境遇雪上加霜，剩下的鲸路突然变得难捱起来。不用张口说话只是呼吸都能白雾袅袅，维佳时常心想这是不是和她老家差不多的状况，春天来临前的个把月里尤为寒冷。

虽然天气难顶，但是在艾沃尔的指挥下船队仍然避免偏航与其他危害船只的风险，穿过风浪抵达目的地岸边。

然而见到目的后维佳再次错愕，原来艾沃尔带领船队要来的就是这种垂直崖岸包围的狭窄海岸啊。

这地方除了高耸笔直如同刀削般还结了冰的高崖，就再没有任何可作遮挡的东西，海岸边还堆砌大片大片连成块的浮冰。三艘长船小心翼翼靠上岸后艾沃尔头一个从船上跳下，还回头招呼维佳替她拿上工具。

看到她的举动有些船员已经猜到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了。

果然等大部分船员都离开长船，有人开始琢磨怎么在这种地方生火扎营时，艾沃尔喝止了一个正打算往地上打桩的船员，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别急着扎营，”她的声音虽与高亢无缘但仍能够清晰传达到这个狭小海岸的每个角落，“真想找到遮风挡雨的好地方，就应当趁着天亮攀上你们面前这座峭壁。”

“这座峭壁？？”有人指着艾沃尔背后那陡峭得几乎看不到顶的，被冰冻得能反光得崖壁惊讶问，“这虽然不是不能爬，可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啊！”

“为什么不能就地扎营？”还有人提出异议，“虽然这里是三面透风，但至少是个平地啊，能生火什么都好说！”

这种地方生火难上加难，而且生了和没生差别不大。维佳暗想着捏着下巴把疑惑的视线转向艾沃尔，希望她能给出更多有说服力的理由。

艾沃尔很快回应了维佳的期待：“你们想要个避风港我了解，但很可惜，再往东漫长的海岸线上所有已修成的海港全都被当地严密监控，每个瞭望塔的监视范围都能互相覆盖所有浅滩和岬角，所以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开始攀爬，要么继续往东直到找到安全隐蔽的登陆点为止——当然，用游的。”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维佳不再废话也去船上取了攀岩工具来，回头时听见有个汉子粗声粗气大喊：“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从这里能看到什么营地？？“

“信不信随你。戈德温，清点存粮，留人守船。”

艾沃尔说完转身就朝崖底走去，维佳紧跟在后，跟来的几个狼卫除了戈德温肯定都要跟上的，至于其他人——

维佳也忍不住好奇会有多少人跟着艾沃尔冒险攀登这陡峭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