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光圈快速转动，时青衍不慌不忙地拿起茶杯慢饮，不催促也不急躁。
高正用余光悄悄打量，现在的他走到了分叉口，是选择丞相还是选择眼前人……
儿子身亡之事像毒刺一般深深扎在心底。他不可能放过张家，可昨夜在丞相府他未能如愿说动何惟宪，返家途中他也想过找时青衍，但思来想去仍觉不妥。
他与丞相虽然不算真心，但两人切实拥有共同利益，双方皆有把柄落在手中，即使有事也还有一条退路。
可面前之人……
“怎么？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难道不是公事？昨天大人家中是出了什么事吗？若有用的上臣的地方，臣下自当竭力。”
光圈不停转变，最终停留在悲情黛紫。
“我手里有丞相的把柄，可助你一鼓而下。”
“哦？”时青衍不欲与他绕圈，直言不讳道，“尚书的条件是什么。”
听高正毫无隐瞒地将自己儿子身亡的前因后果仔细诉出，而后对着他就是一跪。
“我儿行为大逆不道，此事又上不了台面，我身为人父自当要为他做主。放眼京都也只有你能动的起张家，算是我倚老卖老求你看在咱们同朝为官的份上帮我一把。”
时青衍虽然可恶高景做法，但让一个年长之人跪在自己身前实在不像话。在高正跪地的那一刻便侧身躲了他的礼，一直拉着人起来再说。可高正不肯罢休拒绝搀扶，眼含热泪地将自己的要求诉出。
话落，两人一时间谁也未再启唇，室内出奇的寂静。
高正在等他回复，而他在屋内来回踱步。
“以陛下目前对丞相的态度，你就确定此事一定能将丞相掌在手中？我手中的把柄事关前任刑部尚书之死，一旦你掌握了此机密，定能一震朝野治他于死地。”
“尚书还真的一心一意只为自己，昔日上司说出卖便出卖。”时青衍刻意引导，语调发寒嘲讽道，“朝中谁人不知你是丞相推上位的，事关殿下清誉，大人还是说些有用的吧。”
“我拿我儿之事相求岂能有假……也罢，你不信我也是谨慎常理，事到尽头有所防备这是自然。此事难办，我是应该先行些见面礼。”
时青衍眼角含笑，似是随口说道：“尚书是想要张钱一命抵一命吗？”
见人迷楞，他又恢复往昔请人开口。
“原本我只是刑部的六品小官，丞相找到我时我自知这船不上也得上，与他相处便留了心眼。这些年他让我在暗中杀的官员，我都有本记册。前任陆世忠之死是他亲自动的手。”
“大理寺结案说他是自杀。”
“当时丞相与他在屋内密谈，我被隔在室外并不知缘由。后来等他喊我进去时陆世忠已经被他勒得半死。我那时害怕想要抽离，可一切早已来不及了。”
“他让我跟他一起将人吊在梁上伪装自杀现场，事后陆世忠的家人极力上奏喊冤坚持不信人是自尽而亡，大闹了好几次衙门。最终还是陛下私下派大理寺卿杨荣傅做了家属工作，这才将闹剧止住。陆世忠刚入土，他的家人便搬离了京都，再不见踪迹。这也是此事最怪之处，我因此也开始暗中调查陆世忠之死的内幕。”
“有何发现？”时青衍容色依旧，宁静寻问。
“陆世忠藏了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掌握了些丞相的把柄。丞相把他弄死后，让我在刑部继续查找此人下落。我暗查了许久都没收获，便把目光转向陆世忠生平，发现他私下竟与霍长司关系很是密切，我猜测此人应该是被他转移到明镜司监牢。”
时青衍经他一提，想起李伯元之前说的话。那时得知高正在查霍昭时还觉得诧异，现下倒是一圈一圈合上了。
“此事不知霍长司有没有上达天听，毕竟明镜司只服从陛下。”高正目光呆愣了一瞬，欲言又止道，“陛下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此案，丞相也不会走到今天。”
他这句话点到了紧要处，若是霍昭早把此事禀告给渊帝，渊帝手里捏了这么个人，收拾何惟宪岂不是轻而易举？可若是没有告诉，那明镜司私底下又瞒了渊帝多少事……
“此事我会去求证，既然被藏的如此深，暗地里的罪名绝不会小。”他起身向高正行了一礼，“若我寻得此人，到时需要你在朝堂上帮我咬定此事。作为回报，张钱的命我会为你取来。”
“要是你寻不到呢？”高正疑信参半，不愿陪夫人又折兵。
“不会。人只会在明镜司监牢。”
高正闻言凝视着他，算起来两人相处也有几个年头，可他至今也猜不透此人心智，到底深至几许。
表面来看，时青衍待人接物圆滑又不失礼数，平日里也是温声细语与人交谈，可犯起狠来，那也真的往死里要人性命……
思及此，他不由想起那天在监牢看到的一个犯人，全身被卸了指甲，手脚皆是血肉模糊。脊背被完整的切掉了一块皮肉，里面的肋骨根根分明，甚至还能看见内脏在轻微颤动。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时青衍为何要如此折磨。他也从未见过此等刑法。只是自那以后，他便把自己最爱的红烧排骨戒了，很长一段时间只要看到肉类就会莫名地腹部泛酸，口舌生苦，阵阵恶心奔涌而出。
两人谈完已过巳时。李伯元刚回来不久又被时青衍派出去送信，这次收信人变成了许久未曾联系的陆晚。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当然对于陆晚来说也是如此。马上他就可以见到自己最期待的一幕。
在他散班回家时，欣喜表情也未收尽。童忠前段时间为他跑了趟雍州，一路受的苦别提有多少。现见他回家一脸喜意，有些不悦。
陆晚没理人，回屋脱下官袍换了件薄纱外衫打散了发髻，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味十足。他找了把扇子，坐在躺椅里摇椅扇风，十分惬意。
“童忠，眼看大仇就要得报，我很高兴。”
回答他的话很煞风景。
“那你有想过夫人怎么办？”
摇摆不停的手倏然停止，良久他才叹息着脱离话题：“童忠，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陆晚想说他刚刚说的高兴是骗人的，因为事情结束后时青衍和沈岱渊不会放过他。
因为他为了得到何惟贤信任，瞒着所有人提议追杀齐深明。军粮案也在他的提议下变的惨烈。胡盼安也因他而死，因为是他侧面暗示丞相杀人，他这么做为的就是日后有充足的证据指证。
想到这儿，他招手示意童忠靠近，然后把扇子塞到童忠手里笑着说劳烦，可童忠突然开口来了句“其实你喜欢夫人。”
陆晚被他这句刺的心头似被狠狠揪住一般无法呼吸，童忠的话对也不对，他无话辩驳呆愣在躺椅里，久久不敢回神。
今晚注定是让人悲痛的月夜，此时此刻的刑部监牢内，胡贵妃一身素衣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无神。
“本宫自认待你远超他人，你跟在我身边时日也最久。今日我收到消息是不信的。所以我来见你就是想得你一个准确答案，大皇子献给陛下的莲花酥是不是你下的毒。”
看白知瘫软在地满脸泪容，她走近将眼泪抹去。
“自你被抓，本宫日夜难寝生怕你在这暗牢有个好歹。我今天就是想听你说出真相，这件事是不是你与皇后联手诬陷渊儿的。”
闻人还不说话，而那侵在眼眶的泪珠似被冻结般不敢坠落。她不由哀叹，敲打带相劝了许久，白知这才颤抖着点头把所有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你与你妹妹都是被皇后蛊惑，逼不得已才会如此，幸而陛下龙体无恙，现在需要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一遍，本宫好返回奏禀陛下，虽然宫中留不住你，但最起码能求得陛下天恩饶你一条性命。”
白知闻言向她叩首认罪，面上悔恨不已，心中更是深感大痛。
“皇后娘娘早在大殿下生辰之前就派她的贴身女官找过我，当时她并未说明何事，只是一个劲的说奴的妹妹与丞相家的二公子私下在一起还怀了孩子，以后便是一家人。奴不知真假所以那段时间才向娘娘提起想出宫寻她。后来如愿出宫，奴忙完所有事便去找她，发现妹妹确实已怀身孕。”
说到这，白知下意识地停了唇，抬眼看了眼胡贵妃神情，见人依旧是平淡的神情，她继而又说了起来，“奴与妹妹见面，她便跪地苦苦哀求我让我在糕点上下药，奴当时果断拒绝了，但妹妹说那药只是让陛下生几天病，还说三四天之后才会发作，到那时自然无人发现我在其中动了手脚……”
“她马上就要临盆了，只要陛下病了，朝堂便会由太子与丞相做主，这样她就可以与何二公子见面，让他在死前见见孩子，奴开始亦是拒绝的，可……可我……”
“可你还是做了……”
“奴真的不知道那是要命的毒药，也不敢相信皇后竟然如此胆大。奴婢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奴婢以为陛下真的是生几天病而已……”
话套出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
见衙役拿纸墨进监，时青衍走进白知隔壁的监牢，“三位大人都已听到了，明日上朝我会向陛下禀明此事，到时还望三大人附和一二。”
高正现算自己人，第一个应了声，御史宋贞与大理寺卿杨荣傅互相传递了个眼神点头应允。
时青衍整合完消息让人送至政德殿。渊帝亦是再等，听完林洪通报后捋了捋银须笑道：“你让霍昭将监牢里的人提给他吧。”
林洪忍着笑拍马屁道：“陛下果真没有看错人。”
“还是心软……以他的才智该在第一时间就想到是皇后所为，里面又有贵妃宫女，随便想想就知道这事儿怎么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