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棘的心跳同步提起来，在肃穆的叩首中，他只能听到自己身体里沉重的脉搏。

全息，但是身体里的寄生物也会有感知吗？

“你是在找我吗？”低哑飘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棘猛然回头，身边却只有虔诚祝祷的人群。

“嘘——”有风划过白棘的耳垂，像有人附耳低语。

“注视我。”

这声韵味奇特，尾音带着缱绻，白棘只觉得后脑酥麻，像被细小的电流敲击了一下神经。

话音还飘在无名的风中，雕刻着人类历史的长廊已经走到尽头，密密麻麻匍匐的背影从敞开的殿门一路沿台阶而上，本该立着神座的位置空空荡荡，隔间的帘子里影影绰绰露出一道漆黑长袍的侧影。

隔着千百道朝圣的目光，那一闪而过的侧影似乎都沾染了神性。

“神爱众人，众人爱众人。”他说。

没有神座，他们的信仰只在自己心中。

教皇的形象更像一个抽象的意义，他的指尖隔着帘子，与信徒轻触，低声祝祷。

白棘看不清他，心跳却沉闷。

很奇怪，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占据了心神，他被人潮推搡着，也顺应着心意。

在匍匐叩首的人群里，长发的青年拾阶而上。

漆黑的袍角勾勒着暗色的图腾，垂落在白棘的鞋尖上。

他们仅仅一墙之隔。

寄生物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几乎快晕死过去。

教皇闻声侧过脸，半面白纱遮挡着眼睛，长尾垂在身后，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绯红异常的唇。

他仿佛没有看到白棘，照常伸出苍白修长的指尖，但是却被无礼粗鲁的信徒绕过帘子握住了。

相交只是一瞬，白棘迅速收回手，低眸轻道：“抱歉。”

教皇隔着纱巾的眼睛似乎在注视他，又似乎没有，他颔首，收回了指尖，未置可否，仿佛刚才白棘听到的低语都是臆想。

后面的人陆续涌上来，急切地隔着帘子亲吻教皇的指尖，白棘被推搡出去，站在台阶下，回眸凝视这荒诞的一幕。

信仰自己，却愿意跪下聆听教皇的旨意。

“注视我。”低语声又轻飘飘传来。

在白棘清晰的目光里，隔着浮动的帘子，教皇单指轻触唇峰，勾起笑，邪肆横生。

他轻轻说：“嘘——别偷看。”

白棘眯起眼，不是错觉。

寄生物的感应是最直接的，而且，他成功分裂出了小白，这在虚拟世界里是不可能的事情。

教堂的空间有问题。

走入的一瞬间，他们都已经不在那个自由世界了。

这里是现实，属于教皇的空间。

空间……他闭了闭眼，是S001吗？思维向怀疑的方向滑去，他本来应该专注于教皇的企图，但不知为何总是把蛛丝马迹往S001身上引，像某种预示。

短暂的交握，白棘已经把分裂出来的小白放在了教皇的身上。

小白从长袍滑进教皇的袖口，此时正紧张兮兮地顺着光滑的衣料往上爬，他的身躯很小，只有一截小指大小，在层层叠叠的衣物间没有一点痕迹。

爬到领口，小白窝在有空隙的衣领后，算是短暂找到了自己的藏身之所。

教皇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就像执行特定任务的神职人员，忠诚地传递赐福。

小白有些昏昏欲睡。

祈福只有半天，随着悠长的钟声响起，教堂的门紧紧闭合，只有等到下一个礼拜日才会开启。

白棘感应着与小白的联系，发现一切顺利，这才松了一口气。

寄生物果然已经感应不到了，他又回到了自由世界。

他想到了空间异能的事情，敲了【医生】，约他之后有机会来凌其城见一面。

但是隔了许久，也不见回信。

【医生】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关注天眼的消息，他焦灼地绕着修复仓打转，监测着萧亦宁的各项数据。

萧赫异靠墙站着，指尖夹着一支雪茄，烟雾在实验室里散开，掩住了他眉间的痛色，只剩冷漠和不近人情。

审判长亲至，即便是S级前列的梁越年也心有余悸，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满身鲜血，不止有使者、普通人类，连自己的父母兄弟也照杀不误。

宁可得罪S001，也别得罪审判长。

可见积威深重。

“他怎么样？”萧赫异一支烟抽完，神色变得平静无波。

梁越年慎重地说：“不太好，这是一种未知的药剂，不出意外应该和催化药剂出于同源，对异化物和使者伤害很大，它能蚕食身体里的碎片。”

萧赫异神色难辨地沉默，梁越年察言观色，看不出他到底在不在乎这个四处闯祸、声名狼藉的弟弟，斟酌着说：“送来的比较及时，大部分药物都代谢出去了，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

梁越年晴空一样的眼眸浮出几缕忧思，萧赫异挑眉问：“怎么？”

“他的异能绝对不能再使用，否则一定会死。”

萧赫异的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一下密封的修复仓，萧亦宁苍白昏睡的脸被包裹在透明的蛋壳里，柔软无害，仿佛折断了所有的尖刺。

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吗？萧赫异冷漠地想，真是一如既往不让人省心的蠢货。

“我会看好他。”萧赫异看了下时间，“没什么问题的话，陈思恩会来接他，审判庭还有事，先走了。”

他的背影透露出漠不关心，梁越年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敲了敲修复仓，那双碧绿色的眸子睁开了，神色清明，哪有昏睡不醒的模样。

萧亦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推开门起身，动作有些踉跄，却挥开了梁越年想要搀扶的手。

“不要你管。”他的声音极度嘶哑，末端干涩到开裂。

梁越年说：“不是我想管你，你要是交代在这，我怎么给你哥交代。”

萧亦宁转身，冷冷一嗤：“你听到了，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要什么交代，早死早超生。”

梁越年摇了摇头。

果然，萧亦宁还没走出门口，就被棺材脸的陈思恩毕恭毕敬地拦住了，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陈思恩一丝不苟地裹紧抱起，把无力挣扎的萧亦宁放进了飞行器。

萧赫异坐在驾驶舱，目光不动，只留给萧亦宁一个冷硬的侧脸。

萧亦宁定睛看了两秒，眼眶红了红，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相对无言。

萧亦宁恨恨地把脸埋进被褥里，没有折腾的心力了。

“你是趁陈思恩松绑的时候自己注射的药剂？”就在萧亦宁以为男人根本不会开口的时候，萧赫异冷不丁问道。

萧亦宁不想理他，萧赫异伸手把他从被子里剥了出来，皮革手套粗粝坚硬，他的动作毫不温柔。

萧亦宁不耐地盯他，说：“是。所以呢？”

萧赫异也皱眉，好像不忍直视似的转过了头，不再搭腔了。

萧亦宁强忍着一腔四处冲撞的情绪，坚持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处理完不省心的萧亦宁，梁越年才注意到白棘半小时前的信息。

“怎么了？”

【医生】的信息姗姗来迟，却见那边等了很久也没有回应，有些奇怪。

他又回了一句“随时有时间”，就继续专注于萧亦宁血液里提取出来的新型药剂残余。

“奇怪……”他喃喃自语，“很熟悉的味道，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提取出的药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混杂了萧亦宁血液的原因，呈现出一种瑰丽的红，只有零星的几滴，被盛放在试管里，虽然是液体，但是却有半凝固态的弧度，看上去像几颗鲜红欲滴的珍珠，连缀在一起。

错频通话的白棘此时根本无暇他顾，他浑身瘫软地躺在全息仓里，脸色陶红，指尖无意识地刮擦着光滑的蛋壳，看上去在求救，又在撒娇。

全息仓外的郁扶桑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人，白翳覆盖住整个眼球，紧紧贴住透明的窗口，似乎想冲进去把人吃了。

不知道做了什么，白棘又似痛苦又似欢愉地蜷成一团，浑身是汗。

白翳探出眼眶，完全从郁扶桑躯体里脱出，像一只白色的面饼，紧紧抱住了仓体。

“郁扶桑”直挺挺地立着，成为一个失去了神智的躯壳。

小白被发现了！

昏昏沉沉的小白彼时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教堂大门紧闭的那一刻，整个空间发生悄无声息地转动。

教皇似乎早有预料，伸手从衣领后揪出了一只细小的柔软物体。

小白一阵天旋地转，被两只巨大纤长的手指紧紧卡住腰，他的瞌睡全跑了，焦灼地掰着教皇的手指。但是那两根手指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只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

教皇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能视物，但是他表现地像一个盲人，双手把这个小巧的物件从头摸到尾，试图去辨别物体的形状和用途。

“一只小虫子？”他的声音里含着低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含一点玩笑，“直接掐死吧，混进教堂的异教徒。”

小白被揉搓地浑身发抖，感官同步给混乱不堪的白棘，让主体难受地蜷成一团。

教皇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小小的小白团子被他肆无忌惮地揉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教皇改变了主意，他贴着小白红润的脸颊，轻声说：“让你的主人亲自来找我，独自一人。”

重音落在后面，白棘心旌颤动，这声音像直接敲击在他的神经上，近，且沉重。

小白无力地摊在他宽大的掌心，看上去像被玩坏了的橡皮小人，困顿地闭上眼睛。

他怎么发现的？

白棘在全息仓里睁开眼，眼睛里还带着残留的泪痕，对上了郁扶桑饱含担忧的眸子。

进入全息仓之前S001那句简短的“注意安全”，似乎对白棘的疑问早有预料。

仓门打开，白棘坐起身理了下散乱的头发，波澜不惊地问：“你早知道我会遇到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