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白的手里握刀柄，未出鞘。唐京墨认得，那是流觞的佩刀，方才大抵是他冲进来的时候抽了流觞的刀，用刀柄砸在了唐虔的手臂上。

顾元白几乎是把唐京墨生托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你没事吧？”

唐京墨撑着地，让自己尽量不要靠在顾元白身上。“无碍。”

唐虔倒在一旁，还没从痛劲儿中缓过神来。顾元今一下扑向顾元白，抱住他的腰哇哇大哭：“哥，你可来了啊哥！”

唐虔看着眼前这一条心的三个人，眦目欲裂：“唐京墨，几日不见，你倒是会高攀。”他疼得额头蒙上一层汗，却仍是讥讽笑着，“到底是你娘的孩子，用的怕是和你娘一样的手段。”

唐京墨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他不想让顾元白知道这些，于是他轻轻推开顾元白，自己站稳了身子：“要同我理论什么，我跟你走便是。来七皇子的殿上闹，当真是让人笑话。”

唐虔的贴身侍卫终于发觉异样赶了进来，扶起了唐虔。他又冲一旁的仆从挥了挥手，指向唐京墨：“把他带回去。”

顾元白伸出了未出鞘的刀，挡在了唐京墨的跟前。

唐虔看向顾元白，面色阴沉，想必是没料到还会有顾元白横插这么一脚：“三皇子，方才您不知道情况误伤了在下，在下便不追究了，现在在下要把自己的儿子带回去，殿下当真是要阻拦吗？”

“你当真把唐仲砚当做自己的儿子？”

唐京墨和唐虔都是一怔。

“殿下何出此言？”

“你可知为何到今日仍无人知晓那天发生了什么？”

唐虔面色一变。他在让唐京墨滚了之后，完全没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他希望大家都知道唐京墨是个逃婚的不肖子，最好传到顾玄雍的耳朵里去，唐京墨高低在外面无依无靠混不下去。结果这么些天过去，唐京墨不但人没个踪影，甚至这消息都没走出唐家和裴家的门。他知晓有人暗中从中作梗，但李佑安被唐京墨气得失了智，从早到晚浑浑噩噩被锁在柴房里，他想不到还会有什么有钱有势的人这么护着他。今日一见，万万没想到是在朝堂上风头正盛的三皇子顾元白。

唐京墨也瞬间理解了顾元白的话。他的面色一阵苍白，这些狼狈的事情他最不想的就是让顾元白知道，结果没想到顾元白竟是头一个知道的人。唐京墨也一下就明白过来，为何在把他带回府中之后一直没有问他发生过什么，原来是他早就暗中调查了自己，早都知道了一切，整个局势都握在他手里。

“唐某感谢三皇子保住了唐家的名声。但是唐京墨终究是唐家的人，三皇子阻止他回……”

“不是你踹了他一脚，又把他赶出来的吗？”

唐京墨脸色一阵煞白。他不知道顾元白已经对这件事了解到了这种程度，连这些细节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他的指甲挖进了肉里：“三皇子，揭人短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顾元白放下了挡在唐京墨身前的刀，转而抓住了他的胳膊。“从今日起，唐京墨便只是顾元今的少师，不再是唐府的人。”

唐虔没想到顾元白能做到这个地步：“他离了唐家，就算是少师，又能撑的了多久？一个虚职，谁会要他？”

“他以后是歇云府的人。”

“三皇子当真觉得皇上会同意？你为他做庇护，他又以什么身份进歇云府？”

“同不同意，那还得请皇上过问了才能知晓。唐丞相，今日请回吧，不送了。”

唐虔阴着一张脸，阴沉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徘徊流连。最终，他用没受伤的手臂一甩袖子，带着侍卫踏出了顾元今的寝殿。

直到唐虔消失在视线里，唐京墨才卸了劲，一身硬骨头快要散了架。他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他就那么点见不得人狼狈，竟是全被顾元白扒了个精光。

书房里沉默弥漫了很久，才被顾元今兀地打破：“唐仲砚，你爹好坏！”

唐京墨没回答，顾元今又道：“叙敛哥说得对，他以后就不是你爹了，我们是你爹！”

唐京墨瞪了他一眼。顾元今发觉不对，忙改口：“不对，你是我爹！”

“七皇子不如还是认认字吧，这话要是对外说出去，明天我就得被你父皇斩了。”

唐京墨继续了授课。顾元今是个马大哈，用了个午膳就把上午的事情抛到了脑后。顾元白一直没离开，也没有再同唐京墨说什么，只是一直不远不近地坐在旁边，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到了下午授课结束的点，唐京墨交代了顾元今几句话，便站起来就往外走。顾元白一愣，忙追上去。

走到了马车前，顾元白打开了马车门。唐京墨停下，抬头望了顾元白。他张了口，想说什么，又生生把嘴里的句子都咽了下去。

“怎么了？”顾元白问。

唐京墨摇摇头，转身就上了马车，竟是出奇得顺从。

唐京墨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身上披着温暖的大氅，身旁就是知道了自己那点为数不多的狼狈秘密却选择了维护自己的心上人，他却平白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唐京墨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被唐虔踹进黑暗里的那场梦，梦里他揣着那不可见人的肖想，用锋利的话语保持着那点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个梦，是他在成为顾元今少师之前的生活的真实写照，那个梦才应该是他未来的结局。

如今这算什么？素昧相识的三皇子，因为同自己相处了几天就来维护他？他在朝堂上那点可怜的名声都快烂透了，自己又处心积虑在顾元白面前用恶毒的话语维持着所剩无几的体面，顾元白凭何要同他这么一个无归所的浮萍结交？单凭他是顾元今的少师，原因是否太为浅薄，想成为小文盲少师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凭他姓唐？可他如今已经知道了真相。凭——

唐京墨不敢往下想，那点微弱的臆想一生了苗头就被主人狠狠地掐死。他何来胆量可肖想，这里是京城，顾元白来自皇宫。云泥有别是这里亘古不变的规矩，凭他一个唐京墨，倒还不是打破这条规矩的料。

从唐家出来的时候，唐京墨只剩下半条命，但他那时只剩下释然，只想再多过一会这辈子没体会过的自由时光。而现在，他的身子好了大多，能吃能跑，唐虔却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向他甩出的狗链子虽然被顾元白挡了下来，但狗链子上的铃铛在不停地响，叮铃叮铃，盘桓在唐京墨的耳边，让他永远不得安生，让他一直记着自己究竟是一个如何的人。他逃不出去。

回到歇云府后，唐京墨如何都不愿意再睡顾元白的房间，铁了心要住客房，说是客房没收拾就直接去跟下人睡柴房。

顾元白知晓唐京墨心气高，便也依了他，不想自己的一意孤行再折辱了他的自尊，他不愿和唐虔做一类人。于是饶是顾元白心下满是不愿，也吩咐了下人假装新安置一间客房。

顾元白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透过窗户望着安静的院落。

他先前还在思考，上一世唐京墨若已经被赶出唐家，后是如何还继续当顾元今的少师，他身后得到了谁的支持。

今日一看，怕是谁的支持都没得到，是唐虔又把他锁了回去，锁回了深宅大院，继续让他冠上了“唐”这个苦痛的姓。

但是这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