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日。陈玉白翻了年已是十八。

李承恩要比陈玉白年长一岁，年前刚刚封了王搬出去。

以前在宫中就不怎么受人待见，如今封王了也没人操心婚事，李昱在封王时应付了几句要他早日物色个大臣家的姑娘当正妻便没了下文，外头的官员在这位五皇子身上没压过筹码，没心思给他当老丈人。

但陈玉白不一样。父母故去后李昱一直将他视如己出。不同于帝王培养皇子，李昱对待陈玉白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父亲娇宠心爱的孩子。

摈弃了皇室内部的争权斗势，李铮将他一辈子没怎么拿出来过的父爱全都放在了他的小玉白身上。

三月春朝，动物都觅起了偶。

李昱也坐不住了。

他大张旗鼓地宣布要在西郊开春会，官员携家中亲眷参加。长者聚会，幼者踏春。

想要替陈玉白找个伴的心思简直摆在了明面上。

陈玉白虽不可能承大统，但能同他扯上关系绝对没有坏事。皇恩盛处，歇会儿脚都有金子砸在身上。都带上了自家拿得出手的儿女眼巴巴赴宴。

李昱叫大家不必拘束随意落座后，李承恩便隐到了角落里。

看李昱当众将陈玉白叫上前，拉着陈玉白说话，脸上的宠溺怎么也遮不住。

席下的大臣们也斜着眼瞥。

李承恩在其中看见不少熟人。那些人不关心席上发生了什么，只是笑着喝酒，可若是有人仔细观察，那些人整张脸上只有一层皮在笑，偶尔环视全场，眼神像淬了毒。

见有人暗暗朝他的方向举了举酒杯，李承恩不动声色移开眼睛，看向陈玉白。

陈玉白正神色认真地同李昱说着什么，眼睛很亮，显然是在说什么喜欢的事。

可李昱脸上笑容却是淡去了些，那话显然没对他的胃口。

只是脸还没彻底冷下来，被陈玉白抓着袖子摇了摇，用漂亮的眼睛眼巴巴盯了片刻，就缓了神色。

他轻轻敲了下陈玉白的脑袋，站起身子让小辈们都出去玩儿。

陈玉白跑得飞快，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李承恩淡漠地起身，也隐在西郊的景中。

“谁！……唔”，陈玉白刚进和李承恩约好的小山洞，就被人捂住了嘴。

“别动！打劫！”身后的“劫匪”故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阴沉沉的，很能唬人。但陈玉白还是一下便听了出来，瞬间放松了紧绷的身子。

等那人松开手，陈玉白就赶忙出声：“劫财还是劫色？我跟你讲，我那最要好的朋友可是当今九皇子，信不信我让他诛你九族……唔！”威风还没耍完脸蛋就又被捏住了。

“不要啊，大人，我也是一时看见大人的狐裘衣裳鬼迷心窍了。大人要我的命不打紧，只是我家里还有个娇娘子，这会儿还在等我，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就饶了他吧……”那人虽说着求饶的话，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也不见求饶的意思。

湿热的气息低低打在耳旁，陈玉白只觉得那股痒意一路顺着耳朵钻进了心里，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被牢牢束在怀里。

谁都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李承恩的声音低低响起，没有了伪装，只是有些沙哑：“玉白，你想娶妻吗？”

陈玉白被他的话惊了一下，没想通他怎么提起了这一茬。

不管他的回应，那人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王家的小女儿今年十六，出落得很漂亮，你刚才同她打过招呼；高家的女儿很有才华，你之前同我去的那家字画铺子就是她家外亲开的，里面也有她的书画……还有苏家、徐家……”

那人好像有些难过，声音越来越哑，“玉白，你要娶妻吗？”

陈玉白觉得不对劲，想转身去看，却被人牢牢按在怀里动不得分毫。

“她们不喜欢你的。她们家里只是想拿她们换些皇恩权势，这世道女儿的命由不得自己，她们今天也不高兴，我看王家小姐眼睛都是肿的……她不愿嫁给你的，你不娶她好不好……她在外头有相好的，你不要娶她……”

李承恩快要疯了。

他同李昱不可能善终……李昱为了防止闵家势大强娶闵氏，想用家中宠爱的小女儿拖住闵家，又在后来设计陷害闵家协助谋逆，屠了闵家满门。

李昱当时顾及名声假惺惺留下了怀着皇胎的闵氏，但闵氏因此事受惊，忧恐过度，诞下了一枚死胎。

他是闵氏为了保命找来的闵家遗孤，虽是狸猫换了太子，但血海深仇不遑多让。

他母亲原是闵家旁支，管着闵家的铺子。李昱灭门之时她正巧在河东谈生意，逃过一劫。当时是她主动寻的闵氏，求她护腹中孩子周全。闵氏确实护住了，这一时心善也给她自己找了条生路。

他母亲见他有了归所便走了，十几年杳无音讯。

旧部在他很小时就找上了门。“母子”二人也一直受外面接济，否则凭着宫里的东西，闵氏的身子也扛不住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秘密接触，去雷安寺也是旧部的手笔……只是没想到……遇到了陈玉白。

李昱待陈玉白亲如生父，玉白同他至亲，自己同他却是至恨至仇。他今日发疯并非为着看见李昱为陈玉白择亲，而是见两人之间的情谊亲厚如此。就算他日他留李昱性命。可他要如何见他的玉白。

他夜夜难眠，怎么想都求不了一个善终。

陈玉白不知道这些，却也感受到了李承恩的情绪变化，赶紧柔声哄道：“我怎肯能娶妻！李承恩，我答应你要一辈子陪你看花了，你别乱想。我今日已经同阿叔说了，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李承恩又安静了许久，才将陈玉白翻过来面对他。陈玉白见他神色无异，才悄悄松了口气。

李承恩笑着，问他：“哦？玉白说说，心上人是谁？我几乎日日同玉白相处，怎么不知玉白已经有了心上人。”

陈玉白被他问得红了脸，掐着他的腰骂他不知羞。

“你那日在树下偷亲我，我根本就没睡着！”

李承恩笑着堵上炸毛的小玉兰的嘴，看着眼前人的脸越来越红。

陈玉白又羞又恼，伸手去捂李承恩的眼睛。

葱白的手下，李承恩的眼中却渐渐熄了笑意。

他当然知道那夜陈玉白没睡着，只是听人说，那棵树底下埋着一对仙人的尸骨，二人恩爱的千年，死后葬在树下，用仙骨哺了那棵树，叫它那般茂盛。

白天常有伴侣去哪里求白头。

他们走不得白天的阴阳道，只能在晚上偷偷携着心上人，求着仙人给他们一个善终。

若天不容……情由他所起，是他主动，也只求罚他一人不得好死。

若能得那人，也算圆满。

那晚月色极好，好到李承恩能看见陈玉白的每个表情。

他抿着嘴偷偷笑，像是宫中那只捞到了鱼的狸花猫。

求苍天爱怜，允他愚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