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宫里宫外都挂起了红灯笼。爆竹声时不时响起,年味渐浓。
只是李承恩与陈玉白都没心思过年。
闵氏彻底病倒了。
自她父亲出事后,已是缠绵病榻十几载,但也还算平稳。如今到了年关天气渐冷,突然染了风寒,各种药物用了个遍,却是毫无起色。
李承恩与她虽非血亲,但闵氏如同母亲真心实意待他十几年,他早就将她当成生母。
怕给陈玉白过了病气,李承恩一直没让他见他母亲。
陈玉白就在外面的殿中等着,以防不测之事。
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坐着,等李承恩过来时陪他说说话。
直到有一天,他刚到殿里,李承恩突然就来找他。
他眼下有青黑,眼眶却是红的,嘴唇也有些干裂。身上只是简单穿着一件单衣,没批大氅,像是匆匆赶过来。
他看着陈玉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玉白,母亲说想见见你,你能去……看看她吗……”
明明是冬天,陈玉白却是觉得天上炸开了一声闷雷。他呆呆地随着李承恩进屋。
里面弥漫着艾草的味道,还混着一丝药味。
“咳,就在那里吧,孩子,别过来了……我就……就远远看一眼就好了……”那女声并不苍老,很柔软,只是长久的咳嗽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诞下那死胎时也不过十九,如今还未到不惑之年。
一朵娇花,开在无人欣赏的深宫,烂在无人知晓的偏殿。
李承恩见惯了他母亲的样子。
这世道,女儿的命由不得自己。
陈玉白忍着眼泪,几步就走到榻前。
眼前的女子瘦弱得不成样子,是长时间用药材吊命的人的模样,但她的衣服和面容却打理得干干净净,甚至盘了精巧的发髻。
她温软的眼神落在陈玉白脸上,知道他在看什么,笑了笑,带着释然:“想走得体面些,待会儿还要簪花戴钗呢……戴那支……咳咳……父亲给我买的钗……他说这世间,属我最适合粉色……”
陈玉白的眼泪随着她的话大颗大颗掉,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如今确实硬生生重新受了一遭。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和自己的妈妈一样,喜欢簪花,喜欢念叨父亲……他已经没有妈妈了……李承恩……李承恩也要没有妈妈了。
那种莫名的悲伤好像要将他淹没。
“不哭……咳咳……不哭,孩子。”那人声音依旧温柔。
“人各有命……我就走到这儿了……多……多谢你……照顾我的孩子”她不叫承恩,只说是她的孩子。
承恩这名字不好,她不喜欢。
皇恩于她而言,不是蜜糖,是黄连、是□□,是世间至毒之物,她忍了一辈子,至死,也让她学她那“大逆不道”的父亲。管它皇恩浩荡,她要回家了。
“……多谢你……好孩子……”
陈玉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原来的地方的。
只记得那天的雪好大好大,落了厚厚一层,外边还有爆竹声传来。
那天好像全世界都在庆祝新岁新年,只有他和李承恩在失去母亲。
过了很久很久,外面的爆竹已经响了两轮。
李承恩出来了。
他安静地把头埋在陈玉白怀里,好久好久,和陈玉白等他出来一样久。
他抱着李承恩从天亮到天黑,外面红色灯笼的光映在雪上,像鲜红的血。
至今没人知道闵贵妃走了。所有人都在准备晚上的宫宴。
她的死在新年被视作晦气,悄悄压在了深宫中的小偏殿。
“玉白。”
黑暗中,李承恩轻轻叫陈玉白的名。
“我在。”陈玉白轻声应。
“母亲最喜欢江南。”
“玉白。”
“嗯。”
“玉白,你带她……去江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