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葬入了妃陵。

几天后，李承恩带了一只小小的罐子给陈玉白。小小的，白色透着些许青。

两人都心知肚明那是什么。

陈玉白没有问他是怎么把贵妃的尸体偷出来的，只是双手轻轻捧过，进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箱子，里头铺着厚厚的藕粉色绸缎。

他将小罐子放进盒子，又在上头多盖了一层绸缎，才用一把小小的锁将它锁了起来。

“西边，开始打仗了。”

李承恩率先开口，“玉白，皇兄他们准备出征了，我虽无用，上不了战场，但此时也不能离开京城。冬日北方天寒，你若去江南，就尽早启程吧……皇……父皇那边，我去说。”

李昱虽是放任两人联系，但也不可能全然允许两人的想法。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层见不得人的关系……一旦东窗事发，他对陈玉白做不了什么，但对李承恩……

“你如何去？这事，我去说。我去同阿叔讲，就说我看够了这残梅败雪，看够了这京城……”陈玉白急急起身，却被对方拥住。

“这是我们父子间的事，这么多年，我们总要相处的……正好借着这件事，同他说说话……就说你去江南避避京城的纷乱，有你的事，也算我们父子之间有话可聊……”

陈玉白觉得不对劲，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人拥着吻住。

那人按着他的后颈，有些凶，想要把他吞进肚子里。

临了，李承恩低头，轻轻抵着陈玉白的额头，周遭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发出很轻的噼啪声。

看着对方透红的脸，李承恩不知怎地想起了他曾与陈玉白一同看过的粉玉兰。

他伸手在那片红霞上触了触。

“今年的玉兰怕是见不着了……玉白，你且去……等你回来，我同你看一辈子玉兰。”

李承恩出去时已是深夜。

“回去就说，今夜，李承恩心情欠佳，与小侯爷夜饮。”

门外轻轻应了一声，没了声音。

过了半晌，有人推门而入——“王爷，都准备好了。”

今夜，三皇子战死沙场，四皇子被敌方暗袭重伤。北部趁乱起兵，明日早朝定是人心惶惶。

前些年李昱重文轻武，朝中本就没有多少武将，西部战乱后武将人数虽有所上升，但都是些纸上谈兵之辈，朝中可用的大将几乎都在西边战场。

李昱不可能御驾亲征，自己又是草包毫无威信，如今朝中可镇住北方的，只有太子。

太子受命，能带的只有张、王两将。

京城十万人马向北增援。

大兵离京过后，他就该和自己的父皇，好好说说话了。

第二日清晨，京城果然乱了。

早朝吵得不可开交，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李承恩正在替陈玉白拟去江南要用的单子。

“细软……手炉……”再多带几件大氅，江南虽热但路途中还是很冷。

李承恩又细细看了一遍单子，将单子交给候着的人，才让人细说。

宫中增派人马巡逻，城北大营向内再设两卡，御林军随时待命——京城调离了大半兵马，城防空虚，李昱总得做些什么保护自己的小命。

朝堂里有多少他们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三人成虎，他倒是养了不少会吃人的牛鬼蛇神。

“对了，今日下早朝后，宫里那位传了小侯爷。”

李承恩倏然抬起了头，“传玉白作甚。”

“似乎是觉着京城不太平，想将人带在身旁。”

他还真是病急乱投医，如今最难太平的就是他了，还想着把玉白带在身旁。

李承恩拿手抵了抵眉心。

李昱对陈玉白的爱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让自己的太子上战场，私下里却是怕别人的孩子有什么闪失。

若不是陈铮与何舒恩爱有名，自己的便宜爹又不好男风，李承恩都要怀疑李昱和陈铮有什么辛秘了。

李承恩自嘲地笑了笑，他对玉白竟比不上他那懦弱的父亲纯粹。

如今开弓早已没了回头箭，虽说李昱待玉白越好他们的计划就可更顺利，可他如今越来越后怕……

“李昱啊李昱，如今这死局，你说要如何破……”

诺大的房间，空荡荡的，回应他的只有窗外的几声鸟鸣。

太子出征后，陈玉白就住进了宫中，与李承恩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李承恩心中有愧，竟一时也不敢去见陈玉白。

太子出征第六日的晚上，李承恩收着一封手书。

“几日不见，心中思念愈甚……阿叔不让我出宫……今日路过承恩故居之处，竟见院中有一株玉兰含苞欲放……若承恩得空，明日可否进宫与我同赏。——玉白”

李承恩捧着那封手书，几乎能想象出那人满怀期待落笔的样子。

几日来紧绷的神经似乎是要彻底崩溃，李承恩几乎再也压不住那满到溢出的情感，只想着同他的小玉兰见面。

他不敢……他不能……他怕他一见到陈玉白，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李承恩闭上眼，将手书紧紧摁在胸口，和衣仰躺在榻上，听着烛火的噼啪声静静躺着。

外面怎的有风声……是不是要下雪了……宫中那株小玉兰会被冻坏吗……它是三年前种上的，今年才第一次开花……

李承恩从宫中的玉兰，想到那殿中曾经住着的女人，想着她十几年深夜的哀啼。

又想起他小时候那些傲慢的奴仆，想到冒着青烟的火炉，三皇子身上崭新的锦袍……最后最后，他想起那天他故意掉进冰冷的山溪，却收到一条雪白的狐裘……

王府的窗户是在漏风吗……好像把雪花吹到他脸上了……李承恩将手捂在脸上，眼下已是冰凉一片。

西山寺的仙人树下的仙人啊，你们定然没遇着这般……如此这般……怎么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