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恩进宫时特意避开了陈玉白常走的那条路。
他进入李昱的乾正殿时闲庭信步恍若在王府。
推开门时,李昱正伏在案边描画着什么,以为是身旁的太监,并未起身。
李承恩并不着急,静静等着他将最后一笔落下。
见来人不吭声,李昱才抬头查看。
“啪嗒。”
安静的空气里,笔落下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你怎的来了。”
“我以为父皇知晓。”
李昱知晓,李昱不知晓。
年后种种确实异常,他将自己的朝臣皇子想了个遍,能防的都防了。
若不是李昱大摇大摆进门自己的暗卫一声不吭,他甚至还会以为他的这位五皇子是来找他叙旧的。
李承恩从小便没什么声音,长大后也整天同玉白游天逛地,看不出半点野心……其他皇子天天换着花样在他面前邀功现眼,李承恩别说争宠,他连自己的生辰礼都能随意糊弄过去。
原来是看不上他的小恩小惠,有人上赶着给他东西。
此时还有什么是他不明白的。
“何时开始的。”李昱异常地平静。
“八岁,何尚书就寻过来了。”
何尚书……何舒的表兄,竟是闵党。李昱脸上的神情变了变,有种说不出的难看。他沉默良久,扶着身后的椅子坐下。
“为着你祖父?”
“不全是。为我闵家上下三十九人,也为我母亲。”
“你母亲……你母亲……是我对不住他。”
“你要什么便拿去吧……”李昱当了大半辈子皇帝,他当年登上皇位的手段也不光彩,事到如今他自知结局如何,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他低下头,愣愣地盯着案上的画。
李承恩也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盯着窗外的雪,淡淡开口。
“我要你陪我演一场戏。”
李昱依旧盯着被弄污的画,没有开口。
“我要你唤玉白,让他在雪停后……即日启程……”
“下江南。”
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李昱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李承恩,像护崽的母狼般骤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弓着身冲上前想要掐李昱的脖子。
显然是不知被什么冲昏了脑袋,忘了自己的境地了。
被李承恩身旁的侍卫推开后,李昱依旧死死盯着李承恩,仿佛只要对方开口说出什么他听不得的话,他就算被乱刀捅死也要扑上去将对方的喉管咬烂。
“你要什么都拿去!要皇位要天下要给你闵家上下给你母亲报仇要我的命都拿去!李承恩!你对我有再大的怨恨要杀要剐我随你处置!你不能动玉白!”
他狠狠喘着气,整个人在发完狠后像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没了那股子狠劲,看上去有些落魄。
他伏下身子,将姿态放低。
“李承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今日就下诏……独独玉白,独独玉白……你动不得……玉白他已经……已经够可怜了……”他一遍遍重复着玉白,哀哀地,像要哭出来。
“他同你相处几年,你不可能不知他……他威胁不了你……他对你好,你娘先前用的不少药材都是他从我这里要的……”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陈玉白对他的好。
“我知,莫要再说。”李承恩轻轻打断他,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李承恩他怎会不知,怎会不知玉白如何待他。
王府的修缮,母亲的药材,下葬的礼遇……包括陈玉白的真心。
他怎会不知。
曾经种种,在如今场合显得各位讽刺又滑稽。
他不是畜生,听不得这些。
“李昱,你听清楚——我要你送他下江南。我们之间的事,莫要波及他。”
李承恩像是终于听进去内容,不再听着陈玉白的名字就立马发疯。
他急忙点头,细细听李承恩讲着后面的事。
临了,李昱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瘫在地上,眼角还挂着泪。
李承恩也不管他,任由他躺着,将视线投出窗外。
雪早已下了一夜,如今出去,怕也见不着玉兰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