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月将尽，天际马上要进入了一年中最为寒冷的一段时间。接下来的四个月里，冬雪覆盖天际每一寸裸露的土地，凛冽的寒意侵蚀存活的生命，北面海上的浮冰大片大片结成，连为雄壮厚实的新土地，连地形独特而迟迟步入冬季的雪漫城也扬起了纷飞大雪。世代居住于此的诺德人丝毫不畏惧寒冷，他们热情豪迈，依旧外出工作，猎捕动物或是采集特有植物。只是街上少了其他种族，多少显得冷清。

晨星城是仅次于东堡的寒冷之地，圣所外的积雪堆得快要埋掉了门，身兼组织内务管理的纳兹尔不得不每日安排一人出外打扫，今天轮到我。

我裹了一件厚重的熊皮斗篷，拿着一把扫帚，搓了搓手，准备出去。正在配制炼金药水的巴贝特喊出了我，举着一瓶白色的药水说道：“试试刚配的。”

我伸手接过炼金瓶，打开盖子闻了闻，咸咸的感觉不是太糟糕，“抗寒药水？”

巴贝特神情诡异地看着我作势要喝，慢悠悠地回答：“是防冻药水……”

“哦，新名字？”我不在意地喝了一口，药水在嘴里有股苦涩的腥臭味，很难咽下。

“……用法是倒在地上，减缓积雪的生成。”

我咕噜一下，咽下了药水，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巴贝特。吸血鬼小女孩和我对视了两三秒，噗嗤一下笑了，笑得狂拍炼金台，震得几样炼金材料落到地上。我面无表情地拎好扫帚，转身穿过长走道，目标圣所大门。

“配方有泥螃蟹壳、骨粉……哈哈，还有食人鱼鳞！”巴贝特笑得抱起肚子，清脆的童声在原是山洞的圣所里格外清晰。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虽然这么想，但还能听到隐隐传来的“为了实验精神，特地增加了烧焦的雪鼠皮和巨人的脚趾……”

黑门打开，外面是银色洁净的陆地和广袤无际的大海，雪已停，凛冽的风卷起未沉积的雪花，从这处移到了那处。积雪刚到小腿中部，比起前几天的半人高差点活埋巴贝特已经够好了。我费劲地提腿迈出去，脚一踩下，陷到脚踝，有些雪随着我的动作崩塌散落进圣所。我伸长胳膊，堪堪拉上了门。

圣所处于较高的地势，门口不远处就是大海，现在海浪拍打活跃，过些日子，触目所及的一片都会变为结实的冰面。

地理优势和逆风区大大降低了除雪的难度，花下力气，两三小时内就能除出半圈空地。流狼的力气比我大，一个半小时解决问题。女性的白蛛至少需要三小时，安排两轮一次。纳兹尔速度和我不相仲伯，每次变着花样寻找最合适省力的扫雪方案。巴贝特身体小，没安排在轮换里。聆听者揽过西塞罗的活，一人完成两人的份，不过这完全不值得关心劳累，因为他没拿扫把，对着空地使用了火焰风暴术，三十秒内清理了大范围的积雪，末了还若有所思般说道：“组织需要全面学习魔法，力求达到魔法学徒的程度。”

暗杀技巧的训练里从未有魔法学习，一来这需要天资，二来魔法攻击不一定比得过贴身后的致命一击。普通暗杀时需要的隐身、恐惧、催眠都可以借由炼金药水达到同等效果。同时，魔法教学被东堡法师学院垄断，整个天际只有那里有优秀的大师、充分的书籍、合理的训练安排，黑暗兄弟会本就缺少法师，更别谈拥有教学能力。假使有情况非要动用魔法，还有魔法卷轴与雇佣法师两条途径。

聆听者的想法存在诸多不合理，但真要推行魔法教学，此时又是最好的时机。聆听者是罕见的战法双修，他擅长各式单手武器和双手武器，又能施展出大师级法术，在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登上巅峰。而他也展现出丰富的冒险经验和优秀的教学能力，简洁易懂地传授各类技巧。黑暗兄弟会，捱过了险些毁灭的打击，人数降低至有史以来的最低，包括夜母只有八人，相比于全盛时期的千人规模，实在少得可怜。然而，低人数也最大限度地提高了教学成功的可能，聆听者只需要教会六人基础法术便可完成黑暗兄弟会的魔法教学。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可改变，难以逾越，光靠努力无法得到的天资。

聆听者不争地强悍，魔法和格斗对于平常人只能追求一样，他却能双双至臻。流狼崇尚实力，他曾经问过聆听者，有什么特殊方法或者技巧训练自己，为何有人能成为大师，自己如何努力却像卡了一般毫无起色。聆听者的答案十分真实而又不留情面，他说：“资质差太多。”

我自认没有身负傲人的天资，魔法最多是年幼时的幻想。没有从小的接触和打基础，学习魔法更是难上加难。我有的不过是干苦力练出的结实身体，这在天际比比皆是。理智上，我否定了未来施展法术的可能，情感上，我却兴奋得不得了，毕竟偶尔也会幻想元素在指尖流转，瞬间召唤火焰冰雪秒杀敌人的场景。强大，目空一切的强大，谁不向往？

我脑海里东想西想，手下机械式地进行扫除，我的前一个就是聆听者，不得不说他清理得彻底，减小了今天的工作量。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我感到鼻腔、肺部传来的疼痛，幸好工作良久自然就暖和起来，说不上额头冒汗，至少没初出的不适。我抽出长时间用力而酸麻的左手，甩了两下，捂上鼻子嘴巴，三两个呼吸下去，鼻腔便好受多了。

寒风渐消，世界静谧，海天互融，清澈纯净。稍作休息后，我继续扫雪，扫帚一搭一搭地摩挲着雪地，竟成了天地间唯一听得到的声响。

扫雪比预计早二十分钟结束，可惜午餐的点早到了。

我把扫帚在石墙上拍打两下，抖落了些雪块，便拎着扫帚进了圣所。黑门附近透露着外面的凉意，穿过狭长的甬道后，温暖逐渐传来。我放置好扫把，摘下斗篷，换下底部开始湿漉漉的毛皮靴，把手伸到照明用的火把旁烤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空气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我整理好自己后，走出寝室，来到了中央大厅。

中央大厅既是日常就餐的场所，也是商讨决策的地点。更多时候，一些不怎么严肃的议题会直接在餐桌上提出。讨论参与者通常是聆听者、纳兹尔和巴贝特，他们是资格最老的人。而加入不久的新人流狼、白蛛和我则默默倾听，只有在涉及到自己的时候说上一句。至于西塞罗，他不捣乱就要感谢塔罗斯了。

我踏入中央大厅时，午餐接近尾声，讨论还未开始。西塞罗早已离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愉悦地擦拭夜母的棺木。巴贝特晃着双腿搅着身前的半碗浓汤，向旁边的白蛛抱怨天气寒冷增加了一些炼金药水的不稳定几率。纳兹尔一手在账簿上写写画画，一手拿着小半个甜甜圈，偶尔咬上一口，碎屑沾到胡须上也不自觉。聆听者放下餐具，正和流狼兴致勃勃地讨论在哪能买到最佳雪地靴。

聆听者首先注意到我，他晃晃手打招呼。我笑了笑，坐到空位置上，左边是白蛛，右边是纳兹尔，对面是聆听者。大家特地为我留了一份食物，炖牛肉，番茄汤还有晨星城特产蛤蜊肉，酒只在晚餐的时候出现。

见人到齐，纳兹尔放下甜甜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拍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各位，今天我们要讨论狩猎周的安排。”

狩猎周，顾名思义，就是拿出一周时间进行狩猎，准备猎物过冬，严格来说，还包括购买衣物，日常用品等。天际常年冰雪，冬季更是要人命的严寒，此时不少商铺闭门，包括四处旅行行商的虎人商队都歇业了。霜落月末尾几天是最后购置过冬物品的机会。

看到目光已经都聚集到自己这，纳兹尔开始了这次讨论：“我建议大家分为两人三组，一组狩猎，一组进城购置商品，清单等下列出来，剩下那组负责留守并整理带回的物品。每天轮换，三天完成既定任务。”

“嘿，我是技术人员！”巴贝特不满地举手摇晃。

纳兹尔挑了挑眉，“亲爱的吸血鬼女士，你的食物可是要另外准备的。”

巴贝特理亏地垂下了手，但立马又举起来叫道：“那我要和聆听者一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聆听者，聆听者无所谓地问道：“我和你一组，谁和西塞罗组队？”

“啊哈。”白蛛没控制住，低声地笑了。在场的人都知道能够控制、命令、制止西塞罗的只有聆听者一人。

巴贝特无法反驳聆听者，撅起嘴想了下才说：“那队伍不固定，只要三天内都有事做就行吧。也可以一支队伍不限定两人，有些活一个人足够完成。”

“人少这样安排也不麻烦。”聆听者投了赞同票，慢悠悠地说：“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两人三组总共六人，剩下一人做什么？”

闻言，巴贝特眼神犀利地锁定一脸惋惜的纳兹尔，我和流狼、白蛛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纳兹尔收起可惜暴露了的表情，义正言辞地回答：“我当然是要负责和委托人联系，商量具体事宜，调整执行时间，很忙的！”

巴贝特带头，众人一片嘘声。连我这个进来一个月不到的新人都晓得冬季是黑暗兄弟会生意最少的日子，基本七八天才来一桩。

“好吧，我加进来总行吧，先说好，有委托我就离队。”纳兹尔最终屈服。

巴贝特嫌弃地啧啧啧，勉强同意：“具体安排看自愿，如果有活没人干，就……”

“抽签。聆听者流畅地接下去，吸血鬼女孩十分满意。

“安排的事等下我来调查，接下来是购置物品和猎物种类，我写了两份，你们看看还差什么。”纳兹尔说着把一份单子递给我，另一份单子给了同样坐在他身旁的聆听者。

餐桌为长方形，巴贝特和纳兹尔相对坐在短边。长边一侧的位置通常是变化的，不过聆听者优先坐在西塞罗附近，白蛛更喜欢坐在巴贝特旁边。

我接过单子，一份三张纸，两张写购置物品，一张写猎物种类。猎物种类单上写着需要猎捕的动物数量，需要从动物身上取下的材料等。购置物品的第一张密密麻麻地列满了各式物品，从服饰到保养小刀用的防锈油，齐全完备，每样物品后面明确写上数量、购买地点、市场价等信息。第二张物品就私人了点。流狼要的附魔水下呼吸的头盔，白蛛最近在收集的嵌有宝石系列，聆听者一直唠叨的月亮糖，还有我前几天被问时随口说的乌木弓。最扯的是巴贝特，除去起头两行，下面一大串都是她的，各种书籍加稀有炼金材料。

与我仔细查看不同，聆听者草草翻了几下，饶有趣味地传给了流狼。十几分钟后，几位都浏览过了单子。

巴贝特放下单子，手托着下巴说：“东西很全，但你们不觉得配给的资金有些少么？”

“购置物品那两张，光是第一张就能花光所有配给资金。”聆听者补充道，“而且狩猎单上写了每人每天分配五十金币，刚好车费钱。”

纳兹尔诚恳地回答：“狩猎提供车费、武器外还需要其他么？”

巴贝特提醒道：“物品购置。”

纳兹尔解释说：“前几天委托盗贼工会置办一批训练用器材，昨天我又预订了附魔台。早先的两万金币全投在了装修上，虽然上个月委托量略有增加，但人手不足，你们觉得财政支持得住么？”

“你怎么不干脆把铁匠铺都整一个来。”巴贝特没好气地说，想反驳却也没正当理由。

纳兹尔迅速接道：“这是我今天准备交给盗贼工会的新委托。”

“亲爱的管事先生，你弄一个铁匠铺谁来当铁匠！”巴贝特毫不留情地回击。

“他。”纳兹尔面无表情地指向正悠闲看戏的聆听者。

巴贝特夸张地手捂额头：“别拿天才作比较！”

聆听者毫不意外自己成为焦点，轻快地提出意见：“优秀的铁匠多的是，没必要为了省制作费特地弄一个来。像以前，带上材料委托给铁匠铺制作就行。”

“上次你把西塞罗的乌木匕首打造成史诗品质。”纳兹尔没打算放过现成的劳动力。

“反对加一票，想要聆听者打造就去租借铁匠铺。”巴贝特立场一直和纳兹尔反着来，尤其涉及资金的话题。两人的关系大概就是技术部门与财政部门不可调和的天然对立。

白蛛这时候说话了：“上次我去雪漫，那里天空熔炉的管理员前几天病死了，现在是开放的。”

纳兹尔考量了一下，开口说：“好吧，我退步，铁匠铺的事先搁一边。”

“那钱？”巴贝特快速转回话题。

纳兹尔回答坚决：“没得商量，别忘了扩建圣所的计划还在明年的行程上。”

巴贝特闭嘴了，因为是她最先提出扩建圣所，然后花了一周的时间说服了认为她疯了的其他成员们。仅是装修圣所便花光了杀死国王的两万酬金，可以想象扩建圣所的金额是多么巨大。纳兹尔为此甚至和巴贝特打了一架，差点把吸血鬼小女孩丢到阳光下晒死。

聆听者惬意地扫视一遍沉默的众人，提醒道：“配合一下我们的职业，事情还是很好解决的。”

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这是每个狩猎周里黑暗兄弟会有效的老规矩。打劫富商、勒索钱财、清理豪宅、拦截商队，黑暗兄弟会除了杀人也有这些副业。受害的可怜羔羊一部分来自盗贼工会的委托转移，一部分是对比富豪名单看谁倒霉。

大问题解决了，接下来都些小麻烦，比如一些数量上的调整，主要针对巴贝特的书籍和炼金材料。

午餐过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没有任务的情况下，成员都是自由的，时间各自安排。黑暗兄弟会的成员受到帝国的通缉，暴露身份只有死路一条，没人傻到穿成员装四处游荡。成员外出需要到纳兹尔处报备，写明理由、地点和时间。为了任务的顺利分配，组织要求成员一个月内待在圣所至少十天，五天内回一趟，任务要求除外。如有超过十天的长时间外出，则要提前三天申请，由纳兹尔、聆听者、巴贝特三人投票允许。

下午二时左右，纳兹尔来询问狩猎周的行动意愿，我表示没有特殊要求。我相信流狼和白蛛也是如此，安排的难点在于巴贝特和西塞罗，以及最大限度地利用聆听者的实力。

晚餐时间，纳兹尔抄写了六份安排表和新的物品清单分发给众人，西塞罗那份直接归到聆听者头上。安排表上详细列出时间、地点、人物和任务要求。

我分配到第一天的狩猎和第三天的购置。第一天与聆听者、西塞罗一同前往毗邻的东堡领地，在临近北面大海的冰川地带狩猎三牙海象，获得海象牙和鲜美的海象肉。一路顺带猎杀因饥饿而袭击路人的冰狼和冰雪刀猫，他们的肉酸硬难下咽，毛皮却是优秀的保暖物，缝制衣服或者当毛毯的同时还可以买个好价钱。第三天的购置是与巴贝特一起。前两天的购置已经准备好大多数东西，最后一天纯粹是巴贝特的个人物品购买。

总体来看，白天分配两三人进行狩猎，晚上安排两人进行购置。狩猎上采取老手带新人模式，每晚购置则少不了白天出不了门的巴贝特。出于搬运路途等方面考虑，前一天参与狩猎的人不会第二天继续参加。未参与行程的人除了留守圣所外，还要处理运回的肉类毛皮，整理放置买回的物品，若还有时间就在圣所附近垂钓三文鱼、摸摸蛤蜊。

狩猎分两路，北面的海象和南面的鹿与野兔，像鸡肉、牛肉、羊肉等都可以在霜落末期的集市清货日里直接大量购买到。购置一般是去往孤独城，那里物品数量最多种类最繁，而且黑暗兄弟会的马匹都寄放在孤独城马厩。马车和马匹都是搬运物资的最佳手段。晨星城一来没有专门的马厩，二来靠近圣所，大规模的物资运送显眼无比。

尽管安排表上只有三天，但实际操作零零碎碎，起码要花费一周整顿好全部。今天是霜落月最后一次周一，明天是狩猎周的开始。聆听者吃完晚饭着手准备路线计划和装备整理，并嘱咐我几个要点。西塞罗在做他的每日任务——细致地擦拭着夜母的棺木。纳兹尔整理着马匹寄放的协议、商店合作保密协议、一年财政收支账本、三个月内物品市场价记录等。巴贝特哼着小调配置出一瓶瓶药剂，流狼和白蛛轮流照料她的炼金植物园。

一切在忙碌中井然有序。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是“我”的视角，聆听者和西塞罗的情♂感看不太出来呢……苦恼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