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诗谣里，诗人们施展出最出色的才华，用最华丽的辞藻形容这个强大传奇的物种。他们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描述巨龙睥睨万千的绝对实力，用蕴含歆羡的语气夸赞它们轻松咬碎石柱的利齿、刀剑刺不穿的皮肤、强劲壮硕的尾巴和遮蔽天空的翅膀。然而在一切美好词汇的堆积后，诗人们会用最哀恸的笔触描绘巨龙降世后人间最凄惨的情状，譬如化为焦土的城市与堆积成山的尸骸。

“巨龙，远古智慧，天神宠儿，它们昌盛，人类哀鸣。”

我蹲在乱石堆成的掩体之后，一手搭在腰间冰冷的匕首上，一手攥紧地上的杂草。尽管双腿因本能而恐惧，正止不住地颤抖，我也死死盯着眼前的屠龙战。望着巨龙庞大的身躯，儿时见过的诗集语句闪过我的脑海。

“吞噬天地，毁灭文明，开启新的轮回。星球新生，一代人消亡，如此周始。”

从龙现世的传闻在天际传播算来，亡世之言一直甚嚣尘上，尽管有段时间有龙裔拯救世界的传闻，但惶惶不可终日的平民依旧如惊弓之鸟，毕竟各类飞龙依然会倏然出现，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勇敢的诺德人从不会对强悍于自己数倍的龙低下高贵的头颅，往往巨龙飞来，平民无论男女皆会与卫兵一同拿起武器抗争，而龙的确在某个日子之后突然变得容易消灭。不过我向来是诺德人里的异类，信奉勇敢与鲁莽仅一线之隔。我曾亲眼目睹过巨龙来袭之后散了一地的尸体，他们是勇敢的诺德人，他们是死去的诺德人。

“烧焦的尸骸铺满大地，哭瞎的妇人无助寻找，尸海里死去的亲人在何处？她的丈夫也许被吞入腹中，她的孩子也许被烧毁的土墙砸死，是或者不是，悲剧日日夜夜，奇迹永在虚幻，今日的妇人依旧在无望寻找。”

以生命为代价的骁勇抵抗于我眼里多半是无可奈何、必不可少的无用功。他们赢了龙，他们死了人，他们不是万千人中受到神眷的龙裔，死去的龙终会在某日再次重生。除了龙裔，谁也无法真正杀死龙。

我听闻龙裔在他最大放异彩的时候常常满天际地跑来跑去，遇到龙的侵袭总义不容辞地上前帮助斩杀。有龙裔的地方，伤亡总能减到最小。可是，天际每天的龙袭事件不会只有一件，有专门士兵守卫之处尚好，那些小聚居的数十人小村镇又有谁保护呢，除了旅人，谁也不会发现此处曾有生命在成长、在生活、在繁衍。

“祷告是无助者最后的手段，神是如此得繁忙，听得见，听不见。有安居的人抱怨今日小麦价格的上涨，自有游离生死间的人为生存做困兽之斗。听见偏远处的哀嚎么？我们的领主终于有一日能对龙袭次数的波谷舒一口气。”

龙成了整个天际的敌人，风暴斗篷与帝国士兵不得不停下往日真枪实剑的对战，联合起来一同探讨屠龙之事。讽刺的是，那段短暂的和平期间，死于龙袭的人数首次低于死于内战的人数。以吞噬天地为使命的龙反而在另一层意义上拯救了生命。自然，用结果论判断龙是片面的，龙再怎么强得令人心醉，也改变不了人类视它为邪恶之物的观念。

上述种种想法不过是我为自己的懦弱寻找借口。我承认自己为了保命甘愿作出一些十分不耻的事。以前遇上龙袭，我有多远会躲多远。而现在我没有半分意愿想要协助聆听者在我眼中既与自杀无异但又无端令人信任他的单挑巨龙行为。

“力量平衡，吞噬旧世界与守卫旧世界。博弈之下，顶端之人四方来聚，后世颂其为‘英雄’。别对这词感到距离遥远，人人有家，人人皆会为英雄。”

神弓药剂应当早已失效，不知为何我头脑清明无比，远处的边边角角观察得一清二楚。那铺展于世界的红线再度构建，细致地将巨龙的每一处部位重建出来，我能解读线条重叠交错的含义。红线正絮絮叨叨地为我分析：这是一只霜龙，它的头部鳞片较其他龙更为坚硬；牙齿并不太锋利，有几颗有明显松动，咬合力低于其他龙；较长脖颈是下手的好地方，尤其是上面隐隐有道刚愈合的伤口；它中空的翅膀既是飞翔的战力也是在地的累赘，这儿脆弱又易造成强力伤害；别碰霜龙的粗壮的尾巴与尖锐的爪子，这两样是人类躯体无法承受的；还有那招牌技能霜冻吐息，其实对诺德人伤害没想象中大，有过锻炼的家伙抗上三四秒都没问题。

霜龙的弱点、场地的分析、几个猎户的伤亡情况，甚至于西塞罗危险的兴奋之情统统化为可视的信息汇入我的大脑。大致接收之下，我不禁目光畏惧带有崇拜地看向聆听者，因为代表聆听者的红点是如此得巨大耀眼，能轻松解析霜龙的红线只反馈回来寥寥几句避重就轻的信息。

“领头的那位英雄，来自流淌蜂蜜与牛奶溪流的小镇。他的双眼可视千里，他的双耳可听万音，剑所指处，邪魔必溃，箭所至处，龙亦哀嚎，古老龙语信口说来，众生俯地皆闻吼声。”

霜龙与聆听者的战斗在我跑到掩体处时便已打响。想象之中，屠龙之战应是场恶斗，譬如英雄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与恶龙对个二败俱伤，即将失败之际迸发出最后的力量，以近乎惨烈的自我牺牲杀死了轻敌的巨龙。

然而，呈现于眼前的是一场压倒性的单方面虐杀。

聆听者轻松自如地在霜龙攻击间游走，时而刺其一剑，时而挥它一刀，如同捕捉到猎物刀猫残忍地玩起饭前游戏。霜龙因狂怒攻击越发强烈无规则，村托出聆听者动作的游刃有余。我不合时宜地联想起早上西塞罗与聆听者的对练，打到最后也是这般模样，一方暴躁不已，满是破绽，一方悠闲反击，认真之色淡淡。

牙咬、冲撞、甩尾、切裂、霜冻吐息。可怜的霜龙试遍它已知的所有攻击手段，每每觉得自己这招有效时便会在下一刻跌入无能为力的深渊。如此反复数次，高傲的心性被打击得濒临发狂，想必它早已察觉对手蔑视逗弄它的意图。可惜此时它连逃跑都无法做到，因为翅膀在最初一击时早已被聆听者优先打断。

“杜……瓦可因！”巨龙蕴含恐惧的吼声凄厉又悲惨，用力的嘶吼使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崩出更多的血。这些伤口每一下都不在要害处，每一下又都临近要害处，甚至于最宝贵的逆鳞处也被戏耍性地划了浅浅一下。

我看得到，它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撼天动地的远古巨龙，如一只活在地沟里的雪鼠一般，以近乎屈辱的方式做着垂死挣扎。

最终，聆听者施展了他残酷的怜悯，一剑从头顶刺穿了霜龙的整个头颅。鲜血溅射而出，污浊了巨龙临死前不甘的眼睛。

我以近乎灼热的目光凝视这幅名为“力量”的场景，将每一个细微之处牢牢地捕捉到脑海深处的记忆长廊里。我所追求的、所向往的大抵就是这样的绝对实力。

巨龙倒地的轰响声还未消散，突然一段激昂的战歌响彻整片天空。我目睹到死去的龙尸被异样的火焰包裹，一阵紫红的光芒猛然抽出随即冲进了聆听者的身体。接着歌声轻下，被奇怪火焰焚烧之后的霜龙短短几秒后仅余下庞大的骨架。

这与寻常龙死亡的样子不同，龙的尸骨本应该完好在那，成为最糟糕的障碍物。除非……

我喉头发紧，聆听者的另一重身份昭然若揭。

“诸位随我赞颂，屠龙的英雄，伟大的龙裔！”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碰，和上一章的氛围完全不一样了_(:3」∠)_

字数好少，先发再改吧……

稍微改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