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按照计划行动。三人各守两小时，最后一班是聆听者。

我守完夜，钻回了被窝，左右睡不着，又深知必须保障充足的睡眠，不敢托大，便硬逼着自己睡去。不知是否酒精影响，这一觉睡得着实疲累，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涌了上来。我听到了风雪凌厉的呼啸，米科焦灼的吠叫，马匹的嘶鸣，绝望者惊恐的呵斥，霜龙尖利的咆哮，无知者死前的闷哼，□□被刺穿的钝声，巴贝特哼着歌，纳兹尔计算收支的笔划声，聆听者拨动鲁特琴低低吟唱，炉火不时哔啵……

一声尖啸突然炸裂，我猛地惊起。耳膜边，那个老巫婆凄厉地嘶吼：“滚开！你这恶心的怪物！”

我反射性地抱住脑袋作防护状，牙关不住打颤。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躺在酒馆的客房内，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持续了一晚上的暴风雪终于歇息了，冬日的暖光刺穿阴沉的乌云，斜斜照进黑暗的房间。依据经验，再过不久，风雪将卷土重来，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出发了。我忍着脑壳的生疼，昏昏沉沉地拾掇好自己，又开窗抓了一把雪揉碎在面上，这才好了些。

我下去时，聆听者与西塞罗已收拾完毕，正保养武器。许是寒冷，聆听者贴近西塞罗，两人手臂自然交叠，亲密地低语着。我突然觉得不对劲，一个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怎么都驱散不了。然而终究是毫无根据的妄测，我不自在地咳两下，便压了下来。

“喝点黑荆棘蜜酒暖暖身吧。”聆听者递来一瓶酒。

我见他神色如常，满脸坦然，不觉为方才冒犯的猜想羞愧。

天际的冬天需要烈酒暖身子，但我仍对昨晚的噩梦心有余悸，连带怪罪到酒的头上，推脱两下没有接过，只取了奶酪块充当早餐。

解决完早餐，我们上路了。

西塞罗的马不见了，他理所当然地与聆听者共乘载重能力更强的影魇。

与来时心急如焚相比，这趟我们冷静得发寒。聆听者像矮人地堡里工作千年、永不停息的精密机器，计算好时耗与行程，合理规划每一步。他又像秘闻小说里神秘的占卜师，总能在干粮耗尽的前一分钟，带领我们闯入某处倒霉的强盗窟。我难以猜测他在天际闯荡了多久，才能将每一寸土地上的秘密事无巨细地刻印在脑中。幸而有他，我们能在最恰好的时间赶到了莫萨尔。

这时机恰好到宛如剧本安排——距离莫萨尔不远的沼泽地，几只瓦奇哈吸血鬼与我们迎面撞上。按聆听者的说法：“刚好给你练习怎么对付吸血鬼”。

我永远记得之前旅馆中，自己在吸血鬼面前是如何抱头鼠窜的。如今被聆听者一提，可真羞耻得令人呼吸一窒，恨不得立刻与巨龙干上一架，好洗刷耻辱。抱着这种心态，我勇猛地冲上去一顿毫无准头的近身速射，一对二的情况下依旧不落下风，除了差点被冰锥扎穿膝盖。真险，我可还想继续当冒险家。

迅速废除吸血鬼的攻击能力后，聆听者决定在它们变为不错的炼金材料前，再榨点剩余价值。野外并没有合适的审讯工具，但黑暗兄弟会有成百上千种让可怜虫开口的方法。显然，吸血鬼的嘴巴并不怎么牢固，尤其在聆听者失去耐心的情况下。

我们得知有位不属于瓦奇哈家族的大人物来到莫萨尔。瓦奇哈家族十分尊重这位神秘的夫人，据说“她来自遥远的晨风，经历过我们辉煌的岁月，比我们的长老更年长。她那一脉可直接追溯到伟大的血母。”，“有人称她‘巴尔之子’。有人称她‘冷港之女’。但最广周知的称呼是‘血腥夫人’。”

“血腥夫人带来晨风的问候，与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

“什么交易？”

聆听者问这话的时候，西塞罗已将手中吸血鬼的脖子切了三分之一。这只追随血腥夫人的外省吸血鬼，比它天际的同胞硬气得多，也顽强得多。直到瓦奇哈吸血鬼讨饶地说出了一切所知的，它才开口。

“人类，呵，黑暗里下贱的臭虫，咳呼……你们会爱死这场交易……”

西塞罗的匕首继续平稳地切割，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再到完全割下，简单得如同处理食材。来自晨风的吸血鬼在被完全割下脑袋前，面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嘴巴一张一合。难以想象被割裂声带后是如何发音，可它的确用另外一种语言，清晰地吐出最后的遗言。

我不懂那种语言，可话语中满载的恶意令我不舒服极了。区区吸血鬼，明明与彻底死亡一线之隔，却像拥有绝对优势般俯视我们，宣告着某种强势的胜利。我看向聆听者，他用通用语言复述了那句话。

“猩红伤疤向渠鼠们致意。”

猩红伤疤！我不敢置信地默念这个名字。

我曾在兄弟会的历史记录册中了解过他们。那时，纳兹尔把一堆档案丢给我，嘱托我做整理工作，切记要小心谨慎，毕竟这堆黑暗兄弟会的内部资料保不准整个泰姆瑞尔仅此一份。当天下午简直是场难言的噩梦。我不得不拎来巴贝特一同把档案修复工作也解决。

巴贝特调着奇怪的药水，坚称这是赛洛迪尔大图书馆都得用到的前沿修复技术。我望着她带来的刷子、锤头、小刀等“古籍修复工具”，闭上了嘴巴，毕竟她是带着武器的专业吸血鬼。

“这份资料是第三纪的，怎么归到这儿了？”我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被蛀虫啃食得破破烂烂的手稿册。它的封面已经消失了，首页残存的第一句话表明了时间。

巴贝特捣鼓着手中散发诡异臭味的药水，漫不经心地说：“以前没有专门负责文献整理的，留存那么多已经够出乎意料了，就别指望分门别类了。你想，我们裁决遭怨恨的人，还时不时私底下接单，很多东西实在不能够记录。万一遇上类似圣所被围剿的事，情报会泄露得彻彻底底。”

的确，并没有其他圣所的纸质资料被转移到晨星圣所，纳兹尔给我的是刚从这个古老圣所地底挖出来的。

我取来白胶，谨慎地翻着那份手稿册，时不时将掉页重新粘上。手稿中大部分文字已经被粗暴的保存方式磨损掉了，但有个词因为出现太多次而令我印象深刻——“猩红伤疤”。

“艾莉兹近来表现异常，没想到晨星圣所里的吸血鬼也会受到格瑞文的蛊惑……猩红伤疤已经时日无多了，真想不通，怎么会有吸血鬼相信这种鬼话……”

这似乎是日记？我翻了一页，起了兴趣。

“……他们居然派了人到天际……艾莉兹跟着他们走了，傻姑娘……该死的冬季，我们终于得到了迟来的讯息，裁决……低语者的决定……联合……”

联系上下文，我推测猩红伤疤派了人到天际省，还带走了一名黑暗兄弟会成员。不过后面大段文字散佚，实在难以解读后续。我又翻了一页。

“我负责留守。炉火旺盛，我在夜母冰冷却充满爱意的拥抱下睡去。希望明天会有好消息……黑手将猩红伤疤定性为为叛乱，他们所为诚然如此，但我总觉得还有什么深刻的东西……吸血鬼仍旧是同伴……格瑞文为何要编造西帝斯的耳语呢？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种考验？”

这一页中，手稿作者写了大段思考，但我更关注当年发生的事件本身，于是匆匆翻到下一页。

“猩红伤疤那群疯子！我的弟兄！可怜的艾德莎，可怜的小鼻头……可怜的索克德……艾莉兹知道猩红伤疤的据点，这下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会让这只该死的吸血鬼把脑浆里的真相全吐出来！”

我迅速翻到下一页。

“……猫人……斯库玛……猩红伤疤……猩红伤疤并没有……我们必须及时传递给……猩红伤疤……秘密圣所……猩红伤疤……晨风……猩红伤疤……格瑞文……猩红伤疤……”

这一页破损最为严重，整页纸上只有几个单词因为着墨较多而留存下来，特别是后半部分，只有“猩红伤疤”这个词还勉强辨得出来。可以想象手稿作者书写这部分时，每写到“猩红伤疤”都格外用力，像在发泄某种强烈的情绪。

我往后翻，竟然没了！

女孩说道：“猩红伤疤事件是第三纪时发生的一场叛乱。”

我惊讶地抬头，发现巴贝特停下了捣药。我陡然意识到刚刚看得太过于入神，加上最后一页太多个“猩红伤疤”，居然不自觉念出了声。

巴贝特叹了一口气，露出与她真实年龄匹配的沧桑神色。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我能从一张孩子脸上读出沧桑感，但巴贝特开口时，我宛如回到了阴冷黑暗的矿地寝室。在那儿，病重的亚龙人裹着发霉的被褥，吃力地蜷缩着身子咳嗽。他那会儿还没到病倒彻底绝望的程度，还能分得清人。他眯着眼感到我走近了，便竭尽力气笑了笑。

我轻声说：“长尾巴……”

他用嘶哑的声音打断我，说道：“我叫……格拉-昂-德-菲尔……”

我意识到长尾巴在告诉我他的原名。当时的我根本不明白长尾巴的用意，自然接不上话，任他说完后疲累地阖上眼。现在想来，许是异乡人孤寂？也许我该亲口念一遍他的名字，可来不及了，第二天夜晚就发生了那些悲剧。

很多东西在我脑海中盘桓。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巴贝特开口那一刻的感受，只觉得眼前的吸血鬼女孩身上有某种特质，与长尾巴临死前拥有的东西格外相似。

巴贝特说：“第三纪421年，一个名叫格瑞文·贝尔恩文的吸血鬼坚称自己听到了西帝斯的耳语，要灭掉所有非吸血鬼的兄弟会成员。当时他成立的叛乱组织就是猩红伤疤。不过这场叛乱因为黑手及时得到情报而被迅速解决。”

巴贝特顿了一下，扯出个复杂的笑容，喃喃道：“但这不是结局。”

“那结局是什么？”

“格瑞文身死，但他的子嗣和支持者们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圣所——就像我们一样——然后蛰伏下来。吸血鬼的寿命总能支撑他们等待到许多事出现转机。”

我沉默着，但巴贝特从我的无言中读到了疑虑。

吸血鬼小女孩嗤笑道：“那个将我转化为吸血鬼的女人就姓贝尔恩文，背叛者的血亲。”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存稿还有几章，想着全部写完再发，怎么也把这坑填完整了，然后匆匆两年过去了(?)

期间发现狗度娘把17年前帖子屏了，资料也没法找，老滚5吧那么多精华帖唉。

又发现steam出蒸汽版了，不知道已经有的游戏还能不能继续玩，会不会锁运行，瑟瑟发抖。

我连这篇的后日谈都搞完了，但是本篇进度推进缓慢，有缘有缘……

第二章被锁的内容，真的是震撼到我了，被锁的是长尾巴的介绍里，我猜问题出在“长尾巴”有暗示性上，但亚龙人真的有长尾巴，真的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