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燃起烛火。
正曦醒来的时候，看见帷帐外模糊的点点烛影，回想起那片火海之中的剑光。
……我用无妄捅穿了剑尊的喉咙？
对，我用无妄捅穿了剑尊的喉咙！
对着藻井堆砌的屋顶发神，他心想自己简直太有出息了。这要是传扬开，能把彦逢那种老家伙直接吓尿吧？
可是，那个秦瞻楚好像是假的……哎，真没意思！
眼角眉梢耷拉下来，他又想起那个吻。
和刚复活时着急忙慌的第一个吻不同，方才那次缠绵非常，仿佛动用真情一样。
系统可能偷偷给秦瞻楚补习吻技了吧。他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心里乱糟糟的，听见有人敲门。
“小师弟，你醒了吗？”这是清徽的声音。
他这才意识到人在无情宗，赶紧爬起来答声“嗯”。余光看见衣襟上的碎玉，心想这不是秦瞻楚的衣服么？
所以刚刚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为何无妄剑身没有那两道铭文？若是假的，为何他回到这里，又穿着剑尊的外氅？
冥思苦想之际，清徽已推门进屋。他撩开帷幕，把一身竹青色的衣服扔到床上说：“快快更衣，有天官要见你。”
“天官？为什么？...我惹麻烦了？”
“非也，是司库星君彦锦要见你，说是谈谈给你的赏赐。”清徽帮正曦把腰带系上，又在乌发里插上白玉簪。
他说：“咱们师门素来穿白，师尊不知从哪里给你寻来了这身绿衣服......嗯，确实比月白色的更适合你。”
正曦本想说自己已经不是本门弟子了，怕清徽伤心，也就作罢。
走进长明殿，迎面撞上一位华光四射的仙人——头戴东山九珠冠，身穿南海鲛绡袍，脚踩西土金丝靴，手持北洲玉拂尘。他闪闪发亮，仿若宝库成精满地跑，晃瞎正曦一双眼。
好家伙，瞅瞅这气派，天界神官就是不一样。正曦不禁感叹，只是可惜星君的审美不咋地，白瞎一张好脸。
彦锦虽是上神，却没什么架子。他一见正曦，立刻满脸堆笑地拉人往屋内走，茶案旁坐下后还主动洗杯添水。
正曦千恩万谢地接过热茶，刚要喝呢，听见彦锦说：“天宫可赏五千万金宝，但需要你离开无量剑尊。”
“啊？”他费解道，“什么意思？”
彦锦伸出手，睁大眼睛比了个“五”，劝道：“你知道五千万是什么概念吗？我司库星君一月的俸禄也不过百余数。小伙子，见好就收吧。你复活战神，于六界有恩，帝父感念你不易，特地批的款呢。”
“…所以你们觉得我是为了钱？”正曦拍案而起道，“帝父的心胸可真够狭隘，就这还能当六界之主呢，我呸！”
说罢，热茶泼了星君满脸。
……
要真这么做的话，着实能爽一把，但那可是五千万啊！
收回幻想，他把热茶一饮而尽，对着笑容灿烂的彦锦说：“咱复活剑尊是为了六界太平，帝父这么做真折煞我也。”
扯开领口露出肩头，他看着那朵妃红色的七瓣莲印记继续道：“神君请看，我已离开无情宗，现下是合欢弟子。”
这个印记是穿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正曦当时一下就明白了，原来方才种种不过是七情花制造的幻境而已。
彦锦飞快地确认了一眼，以茶杯掩口，清清嗓子道：“极好，极好…”
他给正曦递过去一块巴掌大的金片，说五千万金宝没地方放，若是需要钱，出示这张东西就行。
办完事，司库星君起身欲走，让正曦不必相送。
刚出长明殿，迎面就撞上秦瞻楚。星君上下飞快扫视几眼，表情变了个样，似在惋惜些什么。与战神拜别，他双手背在身上，连连叹气地离去。
坐在茶榻上，正曦端详金片，计划先买些灵药谷的秘药补养仙根，再去御兽宗购入两只鲲鹏玩玩。他白天骑一只，晚上骑一只，从此悠哉天地间，忘却俗尘事万般。
一道老长的人影遮蔽头顶，他猛然转身，对上双簇簇火苗直冒的长眸。
“把衣服穿好。”说话者语气十分强硬。
正曦没听清，注意力全在说话者的装扮上。
只见秦瞻楚两脚开立，身披金色神甲，兜帽夹在腋下。他满头白发全部梳高，仙威昭昭，好一副无量战神模样。
五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上秦瞻楚也穿这样，只是彼时一头青丝，更像个威武英勇的年轻将领。
时过境迁至此，心头一片苍茫，正曦拿钱归隐的想法愈发强烈了。
“啊！”
这厢怅惘还没结束，秦瞻楚已然扔下头盔，大步上前把正曦推倒于榻。
按住双肩，盯着裸露出的肌肤，他怒目切齿道：“为什么走神？穿成这样是想勾引谁？”
“苍渊真没说错，你就是个疯子！”被扑了个猝不及防，正曦挣扎不能，愤声骂道。
秦瞻楚的眼神更可怕了，像是要吃人。他掌心略使神力，灼烧那个碍眼的七瓣莲印记，惨叫声立刻在大殿中响起，连烛影火光都吓得颤抖连连。
眼角噙着泪花，正曦屈腿用膝盖狠狠一顶——饶是有金刚躯体的战神也敌不过这招釜底抽薪，捂着裆部直接趴下。
局面转守为攻，绿影趁机翻身而上。他咬牙强忍痛楚，拳头“砰砰”猛砸。
揍得有多狠，手就有多疼，只好去拿桌子上的香炉做武器。
可就是这个松懈的空当，他被剑尊再度压回身下。
“刺啦——”
衣帛碎裂声传至窗外，臊红了两贴白玉面颊。头戴九珠冠的仙人慌慌张张转头，甩了下玉拂尘，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脚底拌蒜，快步溜远。
回到天宫面见帝父，按实禀报一切后，坐于千阶神台上的六界之主愁眉不展。
“按卿所言，战神恐已动摇剑心，假使修为一朝散尽，可有他人能够接替？”
“我南海水龙族中有一小辈，名唤彦临，乃无量宗门二弟子。他在六百年前的封神大典上已获威名，将来定会传承剑尊衣钵。”
帝父不置可否，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灵山此地常有夜风，它们吹进山门中的曲折回廊，扑灭了长明殿内的冰冷烛光。
月华照进窗，落在茶榻上，正曦眼角的泪珠荧荧发亮。
清徽端着瓶瓶罐罐进屋，不忍看向那个血肉模糊的肩膀。
剔除焦肉，洗去血污，敷上药膏，缠紧纱布，正曦全程一声没哼。
“师弟，你不要怪尊上，他只是想让你重回宗门而已。”
把被撕裂的上衣重新拢好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殿外，他转过头对清徽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此地一步。以后你宗人士，我见一个杀一个，直到把你们全部杀光！”
站在山门之下，回望上书“无情”二字的匾额，他召出法阵，眨眼间传送至鬼域虚门。
值守的牛头见欲海边凭空出现一个人，还衣衫褴褛的，竖起钢叉上前盘问：“你是谁？来此地有何贵干？若是着急投胎，请喝了孟婆汤以后走快速通道直达地府。”
揪住牛头衣领，正曦红着眼睛大喊：“让苍渊出来见我！现在立刻马上！”
“鬼主岂是你想见就见——”
“牛头兄弟，此人乃是我宗贵客，烦请放行。”
鬼域和地府合生欲海边，从前常起纷争，如今握手言和。这两方分权而治，一处管冥魂，一处管转生。牛头是从地府借来暂管虚门的，因而苍渊说话很是客气。
苍渊见正曦形容狼狈，便把黑氅脱下来为其披上。
没去合欢宗，他把人带到幽冥殿。
听完来龙去脉以后，他问：“五百年跪拜就换来这个伤痕，你到底图什么呢？若为爱执，当时直接殉情反倒清净。”
穿上小鬼送来的新衣，正曦从嫩竹子一样的青，变成墨玉一样的黑。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蜷缩在床头说：“那个七瓣莲的印记不是合欢宗人人都有的，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苍渊立于床边，见正曦身形瘦削，面色憔悴，当真可怜。雪白的兽皮在身下铺就，这人浑如一只因受伤而坠落于雪地的雏鸟。
掏出欢情扇扔过去，他用指尖在面上轻点，画卷立马流动起来，两三对吻颈交缠的爱侣缓缓浮现其中。
看了会儿，呼吸不自觉紊乱。
正曦面颊火红，“啪”地合上扇子，眼神找不到落脚，嚷嚷道：“...你，你凭什么擅自给我打上印记？我就是死也不做这种事！”
在幻境中时，苍渊曾提起过“双修”、“三修”之类的话语，他当时认为这可能是合欢宗的某种修炼法门，可没想到竟是如此羞耻的玩意。
来鬼域这事太草率了，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他起身捏诀欲跑，被人打断推倒在床。
“刺啦——”
苍渊撕扯衣服的动作太大，碰到肩膀上的新伤，疼得正曦呲牙咧嘴，心中欲哭无泪。
这大晚上的，连着被人摁在身下两回，面子什么的先甭说，能不能让他有件好衣服穿啊？
自入无情宗始，他就一直保持着童子之身，虽对男子交合一事略有知晓，但并不代表可以被人随意欺压。
试图故技重施，但苍渊显然很有经验。他用小臂格挡住气势汹汹的膝盖，顺势将人双腿掰开，欺身而上制止挣扎。
外氅已经被撕碎，正曦狂念定身决，但起不到任何效用。
被扒掉上衣翻转过来露出后背，他心中无比凄凉。然而身上那人的动作停住了，竟然用膝盖挪动着，慢慢撤身下了床。
只听苍渊道：“...他不仅肩膀有伤，后背也被烫了，我只是想给他上个药而已。你不必用无妄指着我吧？”
无妄？
好啊，生生烫了他一块皮肉下来的人居然还敢出现。也不管现在模样是否体面，他一骨碌爬起来护在苍渊身前。
秦瞻楚眸光微顿，但剑尖仍旧直指正曦咽喉。
下一秒，一束刺眼的寒光洞穿少年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