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渊这个人很坏，坏到透底，一身腐臭，老远就能闻到股鬼气。

这种人也能当合欢宗宗主，简直不可理喻，不可原谅，气死仙人！

正曦一边腹诽，一边给泥盆里的已经变成树苗的金粟浇水。

这些水每一滴都珍贵之极，来源于他的真身——花中露。

金粟长得极快，只是半日，泥盆就装不下了，枝头上已结出点点黄蕊。

正曦把她移栽到温泉边上，继续手滴清露。

昨日苍渊撂下那句“做道侣”之类的话就走了，独留他在庭院里狂怒整夜。第二天清早浅睡半刻，醒来后，脚边多了个盆。

原来金粟不小心也被苍渊关在这里，她用最后一口气钻进个废土盆，求正曦帮她重回人形。

这露水好像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一般，金粟很快恢复法力，树干在地上摇摇晃晃，眨眼间变回少女模样。

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温泉池面“咕噜咕噜”，好似热水将开，然后“啪——”

火红的长鞭从水中如利箭射出，击中正曦后背，将人打滚在地，鲜血瞬间泼洒空中。

“哗啦——”一个胡子老长，龙头龙角龙须的人冲上岸，继续挥鞭抽打不停。正曦被火绳反复卷起，然后狠摔在地，身上每道伤痕都有见骨那么深。

金粟吓傻一瞬，反应过来后迅速结出护罩盖住正曦，然后腾出一只胳膊，也化为长鞭，与那不速之客纠缠。

眼泪滚滚而落，正曦感觉浑身被千万只虫子啃噬，止不住地打滚哀嚎。

鼻尖涌入缕缕桂花香，将他的痛苦减弱些许。看着树篱屏障外那个龙头橙红，衣服雪白的人，他恨得牙齿都要咬碎。

那是被秦瞻楚赶出宗门的长老彦逢。

他们姓彦的，都是南海水龙族人，只要有水泽相连，就能龙行其中。

想来彦逢已经知道秦瞻楚被捉，趁此机会来找他撒气。

若是金粟不在，自己这会儿恐怕已经被打死了。

“你这个叛徒，心地何其恶毒！秦瞻楚当初赶我走时我便知道，只要你这个狗东西还活着，无情宗迟早被毁！”

彦逢骂完，长鞭杀招渐显。他甚至召起万顷温泉水，要把正曦和金粟一同淹死。

浪比山高之际，脚下大地嗡鸣。不知何时，庭院后方原野里升起一只由万千繁花组成的巨鸟，它翔于天际，身比霓虹，俯冲而下，将彦逢吞入肚中。

如同被剥骨食肉般的凄厉龙鸣声霎时响彻天际。

和风吹散花鸟过后，白骨散落泥泞之中。

彦逢被吃干净了。

金粟知道刚刚是花娘娘在保护他们，于是赶紧把残骨踩碎，让其变成肥料花泥。

收回半圆形的树枝罩子察看，那道小小的绿影已经变成深红，全身上下不剩一块好肉。

鲜血在他身下汇聚成塘，缓缓流入温泉池中，将近岸处染成猩海红河。

金粟手足无措，又逃不出苍渊布下的结界，只好先施法止血，然后向孟玄阴千里传声，尝试求援。

自从树根吸过孟婆汤以后，她发现自己竟能和孟玄阴的神识相连，即便两人远隔，也能通过根须输水。

虚门那边立刻传来回音，她按照嘱咐从指尖伸出一根气须，钻进正曦口中，源源不断地为其注入凝魂汤。

成为“孟婆”之前，孟玄阴曾是有名的医仙，除了各色趣味茶汤，他最拿手的还是做药。

金粟想，就算是把所有药都用上，也得救活正曦。

凝魂汤、聚神露、还阳水……两个日夜无休，金粟刚刚恢复的法力全然耗尽。开裂的骨肉虽已愈合，但正曦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就在金粟瘫倒于地的那刻，苍渊终于现身结界当中，他把大掌置于正曦心口上方——时光仿佛倒转了，原本干在地里的鲜血重新变得湿润、滚烫，尽数倒流回到主人身体中。

深吸一口气，正曦活过来了。

确认无虞以后，苍渊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他加固结界，抽干温泉，然后飞入魔城，斩了条万年巨蛇。把蛇骨完整抽出，再用银白冷火淬之，将其打造成鞭。

守在虚门，他用这条蛇骨链打走了前来叫嚣挑衅的无情宗人，和为彦逢讨要性命的水龙族人。

从那天起，他便白天打架，晚上回去给人疗伤，正曦与他曾有过短暂的融洽，直到聊起秦瞻楚这人。

月色下，他俩坐在石亭里，两掌相贴传输灵力，苍渊冷哼一声道：“帝父发话了，他要挨六百道神雷，好为六界赎罪。”

正曦猛地撤回双手，站起来背过身道：“你很高兴是吗？”

“那当然了，到时候我会打开合欢结界，让万民同乐。”

“你救了我，我自会感激，但你别指望我会在这件事上原谅你。”

“哪件？秦瞻楚的事？”轻摇折扇，苍渊笑道，“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做我的道侣。”

正曦忍无可忍道：“你跟秦瞻楚有仇，他的一切你都想夺过来，可我呢？我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为何要揪住我不放？”

“布局的人看上棋子了，不行么？秦瞻楚他那么在意你，我当然也要把你也抢过来。”

“我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了，秦瞻楚并不在意我，他只是受了诅咒！”

“...我不管！我不信！我就要你！”

两人不欢而散，这下正曦彻底没法子了。他被断食断水，断绝法力，金粟也难逃牵连。

挤坐在干涸的温泉池当中，金粟看着月亮安慰他：“做宗主夫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能得合欢至高修炼秘法，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你别劝了，我绝不答应！”

宗门内最近有传言，无情宗花费巨额手笔要将合欢宗买下来兼并了。听说是前无量战神为博美人一笑而做出的昏庸举动。金粟知道，“美人”就是正曦。

这“美人”看着废物，心眼却实在是好，加上还曾经救过自己，金粟就觉得她应该想法子帮忙。

小脑瓜转了半晌，突然想到个妙计。

几天后，快到放魂节了，苍渊料想正曦已至绝境，便端了碗水去庭院里。

这水是孟婆客栈里的同心绵绵汤。

孟玄阴给他出招，说殉情的爱侣若是能同饮此汤，来生便可姻缘有牵，白头偕老。

苍渊觉得非常可行。

要是正曦不从，先一掌送人归西，然后让魂魄满饮此汤。他自己本就是只鬼，到时候也饮下去，等正曦转世还魂，便能坐享美人于怀。

此招虽迂回，却最稳妥。

到了庭院，正曦还在地上酣眠。他把人踢醒，蹲下去问：“想清楚没？做我夫郎，我能让你成为比秦瞻楚更厉害的存在。”

嘴巴干得起皮，正曦见苍渊手上有水，二话没说，抢走碗狂饮。

苍渊慌了，把碗夺回，幸而水还剩点，便自己喝尽。他想，也许先喝了再死也行。

抹干净嘴，正曦大吼：“打死我也不从！”

“……那我便成全你！”

举掌欲拍，一阵头晕目眩，苍渊身子瘫软，猝然昏死过去。

计划成功，躲在暗处的金粟出现了，她激动得高呼出声：“玄阴真是好样的，结界已经松动了！”

正曦也一骨碌爬起来，兴奋地问：“咱们该怎么出去？”

金粟这几日冥思苦想，找到了最万无一失的方法。她说：“合欢宗内不能轻易开启传送法门，不然很容易误闯七情花幻境的。咱们不如…从下面走。”

随后，她变成一截树根，让正曦变回露水。

露附于根，两人飞速遁地潜逃。

他们在地底下一刻不停地穿梭，过了不知多久，估摸着早已离开合欢，才从土里冒出。

他们来到了人界，而这里惨淡一片。

虽已有无数宗门人士去魔城清剿，但有部分魔魂不入轮回，直接化鬼，肆意杀戮。

自从出了结界，正曦被禁锢的法力重新回归，虽召唤不出无妄，但配合金粟杀些厉鬼不成问题。

他们一人为剑，一人为盾，在三山五海中游走，为千万黎民尽一份薄力。

其间，苍渊苏醒，发现了他们二人联合孟玄阴坑害自己这事，怒气冲冲地追来。

正曦一心扑在拯救苍生上，不想继续被纠缠，便对苍渊说：“你若愿放我先解六界之倒悬，事情结束以后，我愿意答应你任何事。”

事急从权，骗骗人也无妨。

得到承诺，苍渊没再为难他们，立下个规矩：只除魔，不救人。他就是要秦瞻楚看着万民受苦。

否则，他就把正曦重新带回去，生生世世软禁起来，一滴水也别想喝。

接下来便是在荒山救下小女孩，又遇上彦临等人了。

破了苍渊的规矩，正曦还没能和彦临堂堂正正打一架呢，就被一掌送回繁花坞。

现在如今站在花海里，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祭出无妄，把苍渊再砍死千千万万遍。

“你死心吧，我不会和你成为道侣的。”

“孟玄阴那里的话本子我都看完了，一般这样说的主人公，最后都会改口。”

看着苍渊那副万事混不如自己开心的样子，正曦感觉要被气得爆体而亡。

声音彻底冷下来，他说：“那也得看情郎是什么人。你这种无情无义之辈，绝不会有人真心相待。”

“我要什么真心？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话虽如此，但苍渊还是像被戳了痛脚一样，俊脸春容不再，眼里冒着火星道，“说我无情无义？无情宗人才是最无情无义之辈！”

“你闭嘴！无情宗只是无情，绝非无义，秦瞻楚若是在此，绝不会眼睁睁看人间受苦！”

......

四周繁花若海，但无法除却一人心中阴霾。

那一瞬，苍渊回想起很多事。

他知道自己此生仇恨过太多东西：

长绝，无情道，水龙族，秦瞻楚，还有死都死不了的自己……

但他最恨的，便是被人拿来同秦瞻楚作比较。

浑身鬼气直冒，他从脚边揪出一只从头到尾都在偷听的花妖。

然后“咔嚓”一声，将少女柔嫩的脖颈拧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