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乘钺缓缓开口，“二十年前，天纵奇才的无双公子白镜尘文、术、武三修，年纪轻轻便御前夺魁，随后成了西陵的御史大夫，上来不久便破了澹陵米案这般要案重案。当真风光无比。我的外祖父本是澹陵的一个小官，上头的人贪，下头的人也贪，他若不象征性地拿一点，根本无法保全自己。他倒好，铁面无私的白青天，一上来就查了官员数千人，还说什么不可罚不及众就存姑息之心。外祖父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我母亲则打入奴籍，终身为妓，不得赎身。”
“我母亲在勾栏受尽凌辱，但又因姿容出色，得以有机会侍奉去澹陵巡视水军的高璟将军，于是便有了我，我这个贱种。母亲性子柔，妓馆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当时年纪小，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被嫖客欺负，被其他妓女欺负，我若不够阴险，够毒辣，够狡诈，我和她根本就活不下去。直到高璟第二次来到澹陵，来了那家妓馆，我才有了翻身的机会。我使了个手段，让高璟注意到了我。他看我的眼神里有诧异，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像看一个麻烦，或者说像是看一口粘在鞋底的浓痰。”
“好在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我使了个手段，让他不得不带我和娘亲跟着他回到了高家。听着高家那些人一口一个的贱种，一边听一边还得笑，还得笑得让别人满意。我跟着高璟，什么脏活累活都玩命干，后来才让他看我时眼神稍缓，而母亲的日子也稍微好过了点。可是那天，突然就来了几个人，对着她百般羞辱...后来的事...那天街上你也看到了。我母亲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可是凭什么白家的人要那么对她？”
司玄瑜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尖叫起来：“不会的，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他是君子，是天下最好的人，他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你说的这些也都是骗我的！这个骗子、疯子、小人！我不信！”
闻言，高乘钺的脸上冷笑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左眼的伤疤轻轻跳动着，显得格外狰狞而恐怖。哪怕隔着面具，司玄瑜都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森冷杀意。但他却没有动手，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手，一个管事的便知趣地走了过来。
还未等司玄瑜反应过来，她脸上的面具就被高乘钺一把抢走，露出一张绝美带泪的脸来。
这是任何一个人看了都忍不住生怜的一张脸，而高乘钺只是冷酷而残忍地笑了起来。
管事的上下打量了司玄瑜片刻，啧啧赞了几声，对着高乘钺谄媚道：“小人绝不会看错，这双眼睛和那个男奴的眼睛一模一样。而且当时正是小人去选的种，那个男奴和女奴都是顶尖儿的相貌...小人也不知道有没有配上，只是现在看来是成了的...”
“后来有天那个女奴去上头献舞，正巧不巧被一个贵人给看上了，那女奴生得狐媚，贵人对那女奴的脸着实喜欢，就直接带走了，后来就没有回来...”
闻言，那灵动如水的双眸现出了枯槁之色，高乘钺知道这是一个人即将被摧毁时的眼神。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眼前的人彻底崩溃。
但是，他却没有等到。
眼前突然金光大作。
只见司玄瑜双手飞快结印，一把术力幻成的金色长剑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她冷冷地看着高乘钺，眼眸生寒。
见状，高乘钺警惕地按住了手中的刀柄。
只是那剑并不是冲着高乘钺而来，玄瑜看都没看他一眼。对着身旁的囚笼猛地一挥，黄金牢门便轰然倒下。
玄瑜走到木然的美貌少女身旁，双手握剑，高高举起，那少女吓得本能地尖叫起来。只听“叮的”一声，束缚住少女的手铐脚镣也应声而断。
少女吓得不断尖叫、挣扎，缩到了囚笼的一角落，玄瑜紧紧地扣住少女的双肩，使劲地摇晃着她，对着她大喊：“快跑，快跑啊！快跑啊！”
被逼到角落的少女放弃了挣扎，只是瑟瑟抖着，眼中一片空荡荡的茫然，对玄瑜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高乘钺轻蔑一笑，嘲讽道：“首先，没人教过她们说话，你和她们说话，她们也听不懂。其次，你让她们跑，她们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再次，我还是劝玄瑜妹妹冷静一点，悦神台这里可有不少达官贵人。刚才那个男人那位可是当今太子，事情闹大了可不太好。”
司玄瑜看了高乘钺一眼，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森冷寒意，她像是没有听到高乘钺的话一般，又跑到了另一个囚牢前，重复了一遍方才的的动作。
随即下一个...
再下一个...
再再下一个...
高乘钺收起了笑，面色阴冷地看着做着无用功的司玄瑜，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小巷里被自己一遍又一遍打倒，随后又站起的倔强少女。
一种让人不悦的失控感再度袭上他的心头。
明明就他妈的是个丫头片子！
旁边那个管事的早已见事不对，偷了溜出去。很快一群黑衣人便从方才司玄烺消失的门后走了出来。其中有剑客，也有术士，看样子应该是悦神台豢养的打手。
见状，司玄瑜身上的金光暴涨，亮得高乘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黑衣人们也下意识地以肘挡住了眼。耀眼金光亮起的瞬间，连方才落下的那道沉重铁门都被一阵气流猛地轰开，同时地牢里不断传来牢门倒塌的声音，有黄金囚笼的门，有一道道的木门，锁链叮叮断裂的声音，少女们本能的尖叫声...
嘈杂混乱中还夹杂着一个嘶吼到有些嘶哑的少女声音：
“快跑！快离开这里！
“往那边跑！！”
“往那边跑，上阶梯冲出去！！！”
“你们不要怕，我会拦住他们！”
“快走啊！！！！！！！！！！”
“走啊！！！！！！！”
但无论哪个声音怎么呼吁，有多急切，都没有人动，从小被当作玩物豢养的少女们只是缩在角落里，茫然而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愤怒犹如洪水般汹涌而过，玄瑜终于忍不住攥紧双拳，狂怒地呐喊：“跑啊，你们再不跑，信不信我杀了你们！！！！！”
见状，终于有一个少女似乎听懂了一般，尖叫着冲出牢门，朝着铁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黑衣人冲了过来，拔刀欲拦，却被一道金光猛地弹开，重重地摔倒在地。
少女皮肤乌发明眸，唇若胭脂，眉心一点小小的朱砂红痣给素雅的脸上添了三分艳色。她的皮肤白皙柔嫩，吹弹可破，只是露出的玉雪肌肤间都带着或轻或浅的淤青，半裸的后背上还有着隐约的鞭痕。
伴随着玄瑜的大喊，少女美丽而木然的眼中现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亮色，她不再犹豫，
朝着铁门一路狂奔，喉咙中发出古怪的声音，但玄瑜却听得十分清楚：“爹...娘娘亲...”
看起来，似乎有人偷偷教过她说话。
随即，
再一个...
再下一个...
再再再下一个...
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想要冲过来，想要追上那些脚步踉跄的少女，却一遍又一遍地被一道又一道的纯净金光打倒在地。
但很快，玄瑜的嘴角也流下一道细细的嫣红。
高乘钺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乘虚而入，加入到那些黑衣人中，成为他们的战力。只要拿下司玄瑜，便有了向云塔发难的理由，一个不受控制的强大术士，定会成为西陵皇族和各大世家的公敌。闹出这么大事来，即便是白镜尘也很难保住她...
即便三巫再强大，也无法同时承受与这么多势力为敌的后果。到那时，就可以找机会进入云塔，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高乘钺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再不济，也可以弄死这个三番两次让自己吃亏的小丫头片子...
可是，他却挪不动脚步，反而目光有些痴迷般，不断地追随着那道如白鸟般灵动闪躲的身影...他站在司玄瑜的身后，好几次他都看到了大开的空当。
自己身上也有不少克制术士的法器，若要偷袭，那小丫头片子必死无疑...
可是按住长刀的手，却像被定住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高乘钺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和自己擦肩而过，鼻尖还能嗅到她身上的檀香味道，似乎还有发丝轻轻地拂过左脸，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却只摸到一个厚厚的面具。
玄瑜眼中金光山东，犹如燃烧着的小小火炬，等奴隶们都跑过去后，她又跑到铁门下，双手飞快结印，金光一闪，倒下的铁门又立起，挡住了身后的追兵。
随即身形一闪，她又越过乱哄哄的人群，飞快登上阶梯，双手结印，用术力不断点亮两侧的火炬，很快，她就来到了来时的那道暗门口，她一脚踢开门口，瞬间，一道亮光投向幽深的地底。
司玄瑜转过身，对着黑暗里的人群大喊：“这里，快出来！这里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