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长一段世间，高乘钺都没有单独见过司玄瑜。悦神台一别后，高乘钺远远地看到过司玄瑜几次，那个小丫头似乎沮丧了数日，很快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只是额上多了一个非石非玉的透明眉心坠，然后又开始玩着那些幼稚可笑的行侠仗义游戏。再后来，她又回到了云微堂，居然开始老实上起课来。
看着那双枯槁的浅淡茶眸重新恢复灵动时，高乘钺竟莫名松了口气，庆幸着那一次失败的复仇。
幸好，没有摧毁她。
白镜尘盯着，高乘钺不敢再去动她，又或者，他也不太想。
而且，那次以后，她便对自己多了许多警惕，远远看见，便躲开了。
西陵的千灯节，高乘钺又一次在朝云街上见到了孤身一人的司玄瑜。
那日，高乘钺坐在马车中，看着柳云依十分兴奋地掀开车帘四处张望，时不时地和转过头来和品书说些什么。年近四十的妇人，保养极好，不仅脸上看不到太多风霜的痕迹，而且神色中依旧带着小女孩般的好奇。
虽年少时便家逢丧乱，沦落风尘，但柳云依是个十分快活的性子，春有娇花夏有凉风秋有满月冬有白雪，能活一日也能多体验一日的红尘快意。
那日朝云街一事后，柳云依消沉数日后，便恢复了寻常。高乘钺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他这个心大的娘亲和那个小丫头说不定十分合得来。
不管经历过多大的难事儿，只要熬过那个坎儿，又能说说笑笑地过下去。
不远处，司玄瑜地站在一排花灯面前，没有像往日一样带着帷帽，目不转睛地看着花灯，迷惘地咬着指尖，似乎不知道挑哪个。
柳云依也发现了她，摇了摇高乘钺的手臂，道：“哎！钺儿钺儿！看到没，那就是我说的那个姑娘！那日她还帮过我！你看，是不是生得好看得很？”
高乘钺瞥了眼司玄瑜精致秀丽的侧脸，淡淡地“嗯”了一声。
柳云依有些不满：“钺儿，这么好看的姑娘在面前你就这反应？”
高乘钺无奈：“娘，那你要我怎样？”
柳云依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高乘钺，道：“钺儿，你...不是喜欢男人吧？”
闻言，向来放荡的高乘钺也呆了片刻，啼笑皆非：“娘，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我喜欢的是女子！”
柳云依不解：“若你喜欢的是姑娘，那你见了她怎么也不该这个反应，至少也得‘嘶’‘啊’‘呀’地一声，或者是看着她愣愣地看个半晌才是。”
高乘钺想起那日他藏在暗处，看着从高墙上跳下来的司玄瑜时，似乎还真是这个反应。于是便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柳云依的目光。
见状，柳云依忍不住八卦：“钺儿，你是不是见过她了？”
高乘钺垂下视线，点了点头。
柳云依和品书相视一笑，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有戏”两个字。柳云依露出一个有些哀怨的表情：“钺儿，娘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说不定那天便撒手人寰，就怕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
高乘钺笑着打断她的话：“娘亲哪里年纪了，娘亲风姿不减当年，看起来就像和我一辈的人一样。”
柳云依听了面露喜色，但仍嗔怪：“就你嘴甜！”但随即又正色道：“钺儿，你也年纪不小了，难道就不想早点成亲，娶个新娘子回来吗？”
品书也附和：“夫人可是一直都想公子早点娶个贤良的姑娘回家，她好早点抱孙子呢！”
贤良？听到这两个字，高乘钺想起那日当街暴打地痞时的司玄瑜，不由得哑然失笑，道：“她？她可和这两个字不沾一点边。”
柳云依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钺儿，我可从未说过让你去娶那位姑娘，你怎么就自己对号入座了？”
高乘钺愣了愣，也有些好笑地反驳：“娘，我和她不太可能的...”
闻言，柳云依有些失望：“是朝廷上的事儿和那位姑娘家里有什么矛盾吗？”
高乘钺摇了摇头：“我做过一些事情，让她很不开心。”
柳云依闻言却大喜：“钺儿，原来你已经和那位姑娘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你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她？你有与她道歉？小年轻之间吵吵闹闹正常得很，你可别就这么放弃了！”
闻言高乘钺心里莫名生出一些隐秘的期待来。的确，自己那日做得十分过分。但那个小丫头脑子单纯，又十分好骗，若是找个借口告诉她自己是被人逼迫的，有人用他的家人威胁了自己，他这才不得已把她骗到悦神台。说不定那一根筋的小丫头反倒会对自己生出几分同情来。
而且那小丫头经常一个人，看起来很怕寂寞的样子。高乘钺想起那日他藏在树上，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蜷缩靠在扶玉阁院中凌乱的坟茔之间的场景，突然便想，如果抱住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小小的，软软的，或许还带着檀香的味道。
嗯，虽然很无耻，但是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君子。以前对她是过分了，但是若以后只对她好不就可以了吗？自己和她本来就认识没多久，在漫长的一生中，这段时间的不快只是片刻而已。
何况自己即将大权在握，娶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本不是什么难事。就算白镜尘那边麻烦了点，但白镜尘常年不在云中城，只要趁这段时间把她的心骗过来，凭白镜尘对她如父如女般的宠爱，也不是问题...可那日她似乎已经彻底讨厌上了自己，但是如果能一直在她身边哄她呢？时间长了，说不定也能哄好...
须臾之间，高乘钺已经想了许多许多。
若是，那日做得不那么过...这也是第一次，高乘钺觉得自己所为可恨且可悔...
见高乘钺似有动摇，柳云依又道：“钺儿，不如我们去帮那个姑娘挑花灯可好？而且，那日她帮了我，我还没来得及给她道谢呢！”
高乘钺想，若是此时像以前那样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笑着叫她一声玄瑜妹妹，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警惕的？仇恨的？厌恶的？但只要自己还能牵动她的情绪，就不是最糟。
毕竟，相见时再无任何喜怒悲欢时，才是真正的形同陌路。
想到这里，高乘钺的嘴角又勾了起来。
但很快，脸上的笑意又倏然凝固。
他看到一个少年背对着自己，走向司玄瑜，十分自然地靠近她的身边，神色认真地听她讲一些带着孩子气的话。
而那双浅淡茶眸看向那人的时候，带着高乘钺从未见过的欢喜，像是万千星光坠入盛了上好茶汤的琉璃碗中，光芒流转间现出一种摄人的美丽。
那人似乎是十分克制沉静的性格，但是和司玄瑜讲话时，言语间也时不时露出欢喜。
突然，那个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身看了过来，高乘钺急忙放下车帘。
柳云依瞬间气馁，沮丧道：“哎，来晚了啊，那姑娘身边已经有人了啊。”
很快，高乘钺的脸上有挂上了往常那样漫不经心的笑，道：“娘，那丫头除了脸好看点，别的地方一无是处，你要真想要媳妇，我明儿给你娶个二三十个回来。”
闻言，柳云依嗔道：“钺儿又来打趣你娘，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个正形...娘跟你说，娶姑娘就要娶最喜欢的...”
高乘钺笑笑把柳云依敷衍了过去。
他很忙，忙着和高家人争，忙着和白家人争，忙着和各个世家的人争，忙起来的时候，也就把那个白鸟一样的身影丢在了脑后。
但那双淡茶色的眸子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里。
终于有次喝得酩酊大醉时，高乘钺叫来手下人问：“那个小丫头呢？还没上钩？”
他还是想去招惹她，为她量身定做了一个行侠仗义的陷阱，他不信，她不会来。
手下人惶恐道：“属下无能，实在是...”
高乘钺挑了挑眉，笑问：“那小丫头现在这么精？”
手下人又道：“不是，那小丫头是傻乎乎的，但是他身边那个人精啊...属下就没见过心眼那么多的...”
高乘钺问：“谁?”
手下人回答：“那个北晟的质子，魏临渊。那小丫头一有时间就贴着他，属下就是想下手都没机会啊...”
高乘钺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但很快，又缓和不少。
他见过那个北晟的质子，不是一般人，不会一直困在西陵。
高乘钺不是没脑子的司玄烺和司玄锦，他也不会也不敢动魏临渊。虽然北晟在平陵之战中败给了西陵，但实力犹在。宣武帝虽猜忌心强，但也算得上一代明主，治国有术。高乘钺毫不怀疑在他手下，北晟很快便缓过劲来。
这头盘踞在北方的伤虎，绝非摇摇欲坠的西陵可以招惹的。
那个所图深远的质子，又真的愿意娶一个没有母族势力而且不受宠的公主？
更何况，司玄瑜甚至...不是公主。
北晟和西陵结怨已久，未来势必开战。又或许，魏临渊接近那个小丫头的目的本来也不单纯。
毕竟云塔下镇着的东西，又是每一个王侯将相都难以抵抗的诱惑...而三巫，则绝不可能把那东西交出来。
到那时国仇家恨....
高乘钺在等，等着那个小丫头被自以为是的情郎伤透心后最绝望的时刻，到那时，他就把她带走。
她和魏临渊，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魏临渊：接我老婆，东南西北都顺路。老婆哪条路，我就走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