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着，读着。——里尔克《秋日》

晒了暖烘烘的阳光过后，午休睡得果然比以往更加舒适！

我趴在自己的校服外套卷成的简易抱枕上，闭着眼睛，头脑却很清醒。我想起洛在交谈时提起过，她初中时在一周的某些日子里，午休时会有小型的集会。

“是什么样的集会呢？”我很好奇。我真的很想知道在我遵纪守法地午休时错过了多少东西？不论初中还是高中午休时都是有老师和年级干部来巡视，我不知道她们是如何逃离并且开辟自己的一方天地的。我只有一次逃了午休去初中小小的图书馆，那里安静得瘆人，而且只有几对情侣和图书馆里志愿者同学们。

图书馆很小，藏书不多，而且大多比较破旧。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圈”这个组织。在洛的叙述中，那是初三时，组织中大部分都是同级的学生，也有个别年纪较小者。组织者是一名人文地理老师，姓丁名灰，不过大家一般叫她灰灰老师，或者亲近一些，叫灰灰。她在初一时也教过我，这是一位比我父母年纪稍长的女老师，一头黑白交错的短发，面孔温和亲切，可不知为何，对作为学生的我来说，这个老师就像是一个旁观者。

我记得，开学第一堂地理课，她没有先自我介绍，而是提出一个问题：“地理是什么？”她在下学期的最后解答了这个问题，“地理就是衣食住行，地理就是生活。”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做披着人皮的猪”。她的课总给人一种：“哇，世界还可以是这个样子！”的新奇感觉。

地理这种在中考都不算分的科目，我上课是几乎不听讲的，宁愿趁着老师唠着有的没的时，多刷一道数学题，多练一页字帖，多背几个英语单词——反正地理这些东西，考前抱抱佛脚就成。跟我一样想法的同学比比皆是，但那时候的我们目光短浅了，多年之后，我早就忘了刷过的题，背过的单词，甚至字迹也毫无进步，但那句“不要做披着人皮的猪”却深深烙进我的脑海中了。那时的我也隐约感觉到，她教给孩子们的不仅仅是地理这门学科，更多的是如何做人，如何做一个能站立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尽管听课的同学不多，老师却总是很认真地讲课，仿佛这是她毕生热爱的事业，她人生全部的意义、价值都在这里能够实现。现在的我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灰灰老师对教育已经有了很深刻的理解。她认为的教育的主体是孩子，所以她不常发火，面对不学习不写作业那些“世俗眼中的坏孩子”，也只是静静地看着，辅佐以谆谆教诲。因为，她爱着孩子，喜爱他们的笑脸，所以她看起来也像个孩子，无忧无虑。

虽然我一直认识灰灰老师，但是却从未听说过这个组织。洛是如何找到并且加入圈的，她并没有提及。洛只告诉我，办公楼四楼的窗台，可以俯视整个校门口，中午门口人来人往，她坐在窗台上，感觉与那个世界离得很远很远。

洛说，老师总是让她不要急着做选择，下结论，要花点时间“思考思考，沉淀沉淀。”在洛最困难的时间里，她告诉洛：“被固化的心灵时黑暗的。”很多大人都麻木了，而她一定要保有自己的本心。初三时，当洛抱怨自己语文成绩一直难以提升，几乎想要放弃时，灰灰老师也告诉洛：“你要相信，语文是爱你的。”

洛说，那个组织应当更多只是小孩子们跟老师聊一些相当稚气的世界观，或者就是发生的事情，灰灰老师会认真地听着，然后回答或提问一些初中生不太能理解的东西。“比如，我们笑着提到班主任今天上课突然特别焦虑，老是忘记自己讲到哪了，还责难说是同学们干扰了他，灰灰老师却悲哀地回答：‘他其实思想很高，比同学们高多了，但是他没有意识到，真正的高人应当俯下身子，提携与照亮弱者的’。”或许这不是特别好的例子吧，但是洛让我有一种因为自己早就习惯了那样的生活而没有去刻意记忆的感觉，我要说的是，因为真实，所以刻骨铭心。

当然，夜路走多了还是会碰到鬼的。有次洛的初中班主任中午来巡逻，发现班上人少了大半，于是下午体育课强行改为班会，让中午缺席的人站起来一个个说明缺席的理由。洛肯定是不在午休的，至于她有没有把组织供出来，我就不清楚了。

有次，洛告诉我，“其实啊，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仿佛除了日常琐碎，我就没有什么能跟大家聊的共同话题。我觉得哪怕身处那些同学中，在跟灰灰交流时，我的脚是虚的，没有踏实地踩在大地上，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可是，我感觉我真的理解她了，尽管我们的遭遇如此的不同，但是我总觉得有时我的灵魂顺着她的叙述进入了她的躯体，窥探了一部分的记忆和秘密。

洛给我推了组织的秘密基地——其实就是一个VX公众号。这里记录了组织每个成员或多或少想要表达的东西，也包括组织的那位地理老师的感想和愿景。为了找到洛昔日的文字，我一个个打开每个推送，看着作者那栏是不是洛。其实，所有的这些学生的文字，包括洛，都有种故作高深的感觉，虽然也不像是初中小孩能写出来的。他们谈天说地，话题几乎涉及一切，聊社会，聊学校，聊家庭，以及最重要的，聊自己。

她发的内容其实有很多。我把它们一一收藏了，准备日后再看。我是这么想的，但后来，那些推送无一例外在收藏夹的角落里布满了尘埃。

高三后的一天，洛离开了组织，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走丢了。虽然我觉得这是冥冥中注定的结局。洛说，那里只有一个人曾经能够理解她，但是后来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关系淡了。洛是恋旧的人，她不会愿意轻易断开过往的关系，我觉得她的离开一定经历了撕心裂肺的挣扎，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是后话，暂且不表。但不论如何，圈这个组织对于洛的影响的确是深远的，也在她最难过、灰暗的时期帮助了她，这无法否认。

午休起床铃响起，羽田裕美的《明日を梦见て》本来舒缓悠长，像是小溪缓缓流淌，作为铃声却听上去嘈杂刺耳。下午第一节是口语课。我校口语课分成两个小班来上课，偶数、数学号的同学留在本班，奇数学号去遥远的机动教室。好消息是，我俩都是偶数，坏消息是，我俩英语口语都不好。

我看着斜前方的她，想到即将被来自加拿大的社牛外教Intan支配的恐惧。那就加油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刚开始需要铺垫的东西好多……感觉屿屿子在下一盘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