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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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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张仪。

楚暄身子略微一僵,即刻饮酒掩过惊愕。

熊槐难以置信:“此话当真!?”

张仪神情笃定:“外臣知大王心仪商於之地已久,此处秦楚接壤,是膏腴之地,又是关中四塞的东南角,可谓是一方风水宝地。王上若要此地不是非战不可,自古征战劳民伤财,于谁都不利,若楚国可以退兵武关,与齐国解除盟约,秦国愿赠楚国商於六百里土地,加固秦楚联盟。”

在场众人都觉得张仪胡诌八扯,论谁不知他巧舌如簧,一语可退三军,但见他身旁的楚暄面无波澜,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将信将疑。

陈轸冷笑道:“秦相可知这商於之地于秦国而言举足轻重?秦王岂会说割就割?”

商於之地是商地和於地的合称,以秦岭下的“商”到武关后的“於”,共六百里,是秦楚二国的边境。此处土壤肥沃,历史悠久,是军事、商贾的要道,武关更是秦楚二国的主战场,自古二国交战,得武关者占上风。

最重要的是,商於之地是商君卫鞅的封邑。

商於原属于楚国,后被秦国攻占,秦孝公时期大良造卫鞅攻破魏军,收复河西,孝公就其功绩将商於之地十五座城邑赏给他,并封他为商君。

尽管商君已被当今秦王嬴驷车裂,其在秦国的地位和影响力仍是不可撼动的,商於十五邑的百姓对商君敬仰依旧,故而商於之地是秦国决不可割舍的宝地。

张仪笑道:“外臣至楚半个多月未主动拜见王上,正因期间在与我王商讨此事,这几日才得此结果。”

“父王,儿臣可以作证!”子兰接道:“相邦大人先前就与儿臣提过此事。”

熊槐瞪圆了那双豆眼,激动地发起抖来:“秦、秦王当真同意?”

张仪揖手道:“眼下秦楚邦交为大,我王顾全大局,区区商於之地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兹事体大,书信不可尽言,还需外臣回秦后与我王详谈。”

“好!”熊槐将手中金樽重重撂下,酒溅得满手也不自知,“若真如秦相所言,寡人定当撤兵武关!”

张仪笑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熊槐的目中迸射出无尽的喜悦与毫不掩饰的贪婪,难以自控地开怀大笑起来,良久后平复情绪,对张仪举樽道:“寡人向秦国承诺,秦楚二国素来交好,绝不开战!过些时日楚国就与齐解除盟约!”

陈轸无言看着楚王,紧握酒樽的手骨节发白。

张仪举起酒樽,躬身回敬:“外臣定向我王转告!”

——

宴会的后半场,熊槐乐得昏了头脑,喝得毫无节制,完全放下君王之尊,与张仪你一言我一语,谈天说地,追忆往昔。

宴会结束后,熊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说要亲自送张仪出宫,二人皆是酩酊大醉,步履虚浮,熊槐由郑袖搀扶着出宫,他将肥胖的身躯压在郑袖身上,郑袖举步维艰,无奈找来太子横帮忙。

楚暄扶着张仪行至宫外,替张仪对熊槐行礼告别。

熊槐一只手搂着郑袖的纤腰,身子半倚着清隽挺拔的太子横,盯着楚暄的脸,笑得肆无忌惮,说话含含糊糊:“秦、秦相可要记得……今日……所说…….嗝,商於……之地……往、往后秦楚交好……楚、楚小公子……记……得常来……”

楚暄牵起唇角,揖手道:“大王放心,今日之言先生定当铭记于心!”

熊槐嘿嘿一笑,摆了摆手,楚暄扶着醉醺醺地张仪上了马车,并再次对熊槐行礼,登车离去。

回去的路上,楚暄心事重重,看着倚靠着车窗闭目的张仪,月光将他的面容照得平静祥和,楚暄拧着眉,心中生出隐隐担忧,他凝视着张仪,觉得他或许没醉,不知这无波的古井之下是否正酝酿着一场惊涛骇浪。

马车抵达外使臣府,张仪也醒了,楚暄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下马车,步入正厅,楚暄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今晚所说的商於之地……”

未等他说完,张仪即刻给了他一眼,那目光雪亮锐利,哪还有半点醉意?

楚暄一怔立刻噤声,心领神会,心中的忧虑更深了。

他将张仪扶进卧房,替他褪去外袍,扶上床榻,安顿好后关上房门离去。

两日后,张仪向熊槐请辞回秦,熊槐亲自恭送张仪出城,并赠十数量气派十足的宝马香车随行,礼至秦国,又派一名楚使跟随张仪回秦取地契。

马车渐渐驶离楚国,张仪见楚暄心事重重,神色凝重,终于开口:“看你这两日心神不宁的,有什么想问的现在便问吧。”

楚暄抬眼,迫不及待道:“先生回秦真的要请王上割让商於之地吗?”

张仪反问道:“暄儿,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护住商於之地,破坏齐楚联盟吗?”

“那先生岂不是……”楚暄脱口而出,猛然一怔,将剩下的话咽回肚中。

古往今来,各国之间承诺割送、交换土地没有不兑现的,张仪这种做法可以说是史无前例了。

“先生那晚还在宴上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楚暄急红了脸,强压下音量,“且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您都将背上背信弃义的罪名,被天下人诟病!届时山东列国将视秦国为蛮盗,视您为小人,先生或将背上千古骂名!”

“兴许秦王知先生良苦用心,可朝中文臣武将却不尽然,往后先生在朝中该如何自处啊……”一急之下气血上涌,楚暄只觉头皮麻如针刺。

张仪静静听着,脸上笑容依旧,仿佛对方口中的大难临头之人并非自己,他淡笑道:“暄儿所料无差,我此行计策便是如此,何况,我张仪本就非君子,不过是个势利小人,抱歉暄儿,让你失望了。”

楚暄愣住了,他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双鬓掺白的清瘦男人,似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轰然倒塌,他眼眶渐红,只觉得嗓子发涩,艰难地开口道:“不,先生绝非势利小人!这些年您为秦国所做的一切天下之人有目共睹,先生为秦国鞍前马后,为秦国奔波游走,若无先生秦国又怎能逐鹿中原,获得今日所成?

“我知先生此次欺楚亦是万不得已,若非缓兵之计,先生又何须出此下策?但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您,世人恐难记住他人的好,却将他人的过错牢记于心。玉若有瑕,便遭摒弃;人若有罪,是谓无耻,人们总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他人一旦犯错,便要遭世人诟病,受万众唾骂,哪怕此人先时立下不世之功勋,也会因一次的罪过毁于一旦。后世之人提起他的功德必将谈论他的罪过,长此以往,谈论罪过之声将盖过功德,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品性本就卑劣,所得之功皆是靠不正当的手段夺得。先生您何苦落下此等话柄,苦了自己……”

默默听完这一席话,张仪垂下眼,心中感慨万千,沉默须臾,却是问道:“暄儿,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为君子?”

楚暄平复心情,沉思片刻,他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君子”一词在儒家典学中可谓是屡见不鲜,甚至被称为儒家学派的道德典范,对于描述君子的言论他甚至倒背如流,什么“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不徒语,语必有理。”等等。

原本“君子”的提出是帮助人们修身养性,完善人的品格,使之成为国之栋梁,为国效力,但随着礼崩乐坏,后世的一些人逐渐歪曲了“君子”本来的意义。并非说这个词不好,而是定义它的人出现了问题。

现如今一些“腐儒”歪曲了“君子”的本意,将其变为标榜自己高人一等的托词,他们自称君子,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有能力说教他人。但凡旁人的观点有悖于自己,便要言之凿凿地谴责对方是离经叛道,非正统观念。可世间万事万物并非非黑即白,众生各异,都有自己的思想和看法,难道与他们意见不同就是错的吗?

楚暄偏生讨厌被规矩束缚,更反感这些歪曲“君子”原意却在世间大肆宣扬的道貌岸然的儒生,他们口中的“匡正人心”言论就像是束缚人的明文条例,比起这些,他更喜爱道家的包容与洒脱。

古往今来,士人都将“正人君子”定为至高无上的标准、穷尽一生的追求,可如何能称作“正人君子”,诸子百家亦是众说纷纭。

人所处的环境、立场不同,所作所为以及对“正人君子”的定义也随之变化。就好比“忠”可分为“大忠”和“小忠”,在不同的立场,不同的环境都有不同的定义。如果仅用一些大道理来规范“君子之德”或许太过单一。

谁说那些道理便是定义君子的唯一标准?

不循规蹈矩便是背道而驰?

难道人活于世只有遵循那些老生常谈的规范才称作完善吗?

“是学识过人、功高盖世?或是德才兼备文质彬彬,谨遵‘忠孝信义仁廉’?可做君子就如此重要吗?这便是世人的唯一追求吗?众生的价值都要以是否有‘君子之德’来评判吗?”张仪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明白何为君子,却也无意明白,我一向我行我素,我爱财爱权,为报秦王的知遇之恩我可以为秦国鞠躬尽瘁,奔波于各国折冲樽俎,纵横捭阖。我入仕多年行事谈不上光明磊落,更别说什么正人君子,我一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我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哪管他人作何评价?吾师曾言‘为小无内,为大无外,以求进取有为’,有些时候为达目的,内心不应该被世人之言论所限制。兴许是我目光短浅,只求为秦国解决此等燃眉之急,却未料想后世之人对我的诟病与唾骂。”

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沉稳,张仪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哪怕他这一生见过各种大风大浪,都不及这一刻内心忐忑。

车内一片寂静,张仪紧盯着楚暄的双眼,生怕那双明眸中涌现出浓烈的失望,可又像是意料之中。

楚暄三岁时二人相识,至今已有十四年,他仍记得初见那日,他这个义子看自己时那欢喜与崇拜的目光深深刻进他的骨髓。

当时他因在楚国受到排挤和殴打一度消沉,甚至差点儿放弃了入仕之心,但楚暄给了他动力,也让他振作起来重新踏入仕途,他要让自己的毕生所学有用武之地,也希望楚暄能够将其传承下去。

楚暄六岁那年痛失生父,被自己从魏国接到秦国,这十多年来一直将他视如己出,哪怕在外辛劳奔走,一想到有人在等他回家,疲乏困顿便一扫而空。

楚暄将自己视为父亲、师长,将自己作为榜样,可此番举动与今日一席话似一桶冰水残忍浇在对方心上,多年来的信任在这一刻化为泡影,尽管如此,他也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真实的模样。

楚暄陷入沉默,但并非对张仪不信任和失望,反倒是心如止水,一片清明,今日的谈话是二人自认识以来最长最深入的一次,也让他更加地了解自己这个义父。

对于张仪的一席话,他或许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兴许多年后他身处其位才真正理解今日这番话语。

但在他心中对张仪是十分敬佩的,一个人能够坦然地道出自己的欲望与过错,嘲讽自己的品性与所作所为,哪怕知道自己的行径将受世人诟病也不以为意,于他而言将国家的生死存亡放在第一位,为报君主知遇之恩自身的前程和名誉皆可抛弃。

而在这个礼崩乐坏的世道,多的是沽名钓誉、为一己之利出卖国家之人,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为知己者死,为国牺牲?

张仪能够做到,于他而言是否为世人口中的“君子”并不重要。

张仪见他不语,抿唇苦笑,暗自叹气:“暄儿,事到如今,你还认我做‘先生’吗?”

楚暄却是笑了,看着张仪的双眼,郑重道:“当然!正因如此我才敬佩先生,有您为师是暄儿最庆幸的事!”

张仪微愣住,面露震惊之色,眸光闪动着,少顷他仰头大笑起来,掩饰住眼角的莹然水光,内心无比地释怀。

楚暄见状,顿觉豁然开朗,今日这番交谈更加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待张仪情绪稳定,楚暄转而问道:“不过先生,楚王真的会相信‘献地’的谎言吗?”

张仪恢复到往日的沉稳,轻笑一声:“会,因为他很自信。”复又思忖片刻,说道:“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为秦国拖延时间,并让齐楚二国彻底断交。纸包不住火,秦楚终将大战一场。”

楚暄点头,正色道:“无论先生有何计策,暄儿都会鼎力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是第一卷的核心章节,也是本文要引出的重要观念之一。

对于张仪,历史界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欺楚属实不道德,行事作风不端正,但也有一部分学者觉得他的做法是为一种进取之道。

客观来看,其实整件事情梳理下来,张仪是为秦国缓兵才出此下策欺骗楚国,在当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站在秦国的角度来看,张仪此人对于秦王嬴驷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甚至不惜搞臭自己的名声也要护住秦国周全这一点是值得敬佩的。所以也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好坏评判,只能说每个人所站的角度不同。

关于文中提到的“进取之道”和“忠信”观点在潇水老师的《先秦凶猛》中有这样的论述:“关于‘忠’,有小有大,忠于自己的国家、知己等皆是大忠。”这个观念在先秦时期是被极力推崇的。

那时候的人们正如司马迁《史记》中所写的:“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亦有豫让、聂政这些著名的侠士说过的千古名句:“士为知己者死”。可见那时候的人们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为报知遇之恩是可以赴汤蹈火的,这便是所谓的“进取之道”,对于张仪欺楚一事亦是如此。

这篇文章算是站在纵横家的角度去书写战国史,也是为了歌颂古人的忠心和置生死名誉而度外的气魄,并且这样的人更能取得成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文中也不断地论述一个观点“任何事物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事情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只因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也希望大家可以客观地去看待每件事情,有自己的见解也不要否决他人的想法,存在即合理,求同存异才会共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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