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空枪。
傅云鉴大笑,扔掉他的沙.漠之鹰。
宁知秋浑身冷汗摔在床里,瞪大眼睛。
眼前一片迷蒙大雾,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他全身上下已经湿得透彻。
傅云鉴粗粝的指腹摩挲他冰凉湿润的面颊,真的像在抚摸一只猫、狗或者兔子,他掐住宁知秋的下巴,逼迫他仰头,然后将自己的唇舌塞进他唇齿间。
熟悉而威胁的雄性气息淹没了感官。
在凶狠而剧烈的亲吻中,傅云鉴攥住了他的手,皮鞭扣在喉头,只要他有一丝一毫的抵抗,他就会掐断他的喉咙。
窒息如潮水,地下室的回忆伴随傅云鉴的入侵纷至沓来。
他动弹不得,脑海深处陷入混沌当中。
在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时候,灵魂漫无边际地在岁月中遨游。
□□已然凋零,而记忆崭新如昨。
然而他甚至没有回忆到太久以前,他只是想起下车之前,江别宴失望的眼神和近乎于掠夺的粗吻。
那句话就那样不期然地撞入脑海,江别宴说:“你的身体被训练得只能对男人起反应。”
——其实他没有说错。
宁知秋叹息地想,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事发生,也许他真的,更乐意做一个娶妻生子的正常人,就像池雪所期望的那样。
单身也好,结婚也罢,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也许他会放弃书写喜剧,他会更多地效仿莎士比亚,他不再需要表面的快乐来安慰自己,他有种发自心底的、坚信自己的愉悦。
当崇高的自我被现实推进万丈深渊,浑身泥泞不得挣脱。
终于明白池雪那时候,为什么坚持不肯用傅云鉴的每一分钱。
她宁肯死,也不接受傅云鉴的资助。
就像后来江别宴告诉他的那样:“她不是在卖儿子,她很爱你,她希望你自由。”
——“But you could have everything except freedom.”
在他坚持回国看望池雪时,傅云鉴这样警告他:“Phill, forget your freedom.”
但宁知秋还是选择了回国,离开傅云鉴。
在走之前,他认真地对他说:“Andy,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只要你还需要我,无论何时,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傅云鉴朝着他心口开了第一次空枪,在少年因为畏惧而剧烈地颤抖前,Andy摆了摆手:“不要再回来了。Phill, you are nothing for me.”
宁知秋孤身回国,转学三中,陪伴池雪走完了她人生中最后的三年。
岁月洪流一径向前,从不回头。
而宁知秋,永远都在随波逐流中失去。
傅云鉴松开他残破的唇角,将他散落的头发拂至耳后,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般,残忍又无情地评价:“你是我最棒的宠物。”
“……”我不是,宁知秋在心里默默重复,我不是。
傅云鉴握住他的手,放在两手掌心间粗鲁地揉捏,他扣住宁知秋软绵绵的十指,带着他抚摸他自己的脖颈。
然后,傅云鉴借他的手用力,叩开了衬衣的纽扣。
宁知秋沉缓地眨了下眼睛。
傅云鉴玩弄他的手指,成熟而优雅地笑道:“我多希望你表演给我看,可惜我太着急了。”
“他叫你什么?”傅云鉴话题一转,皮鞭卷在手里,他站起来,鞭子自然地垂落在地。
宁知秋迟钝地、张大嘴呼吸,他无力地转头,发丝散落在软枕里。
身体因为恐惧而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但他偏偏动弹不得,他只能感受着那份抽搐。
惊惧与茫然化为捆绑四肢的绳索,而他永远身在地狱,不得解脱。
神不救他,佛不渡他,而江别宴让他滚蛋。
实在是……
干嘛那么现实呢?
傅云鉴的鞭子抽到他身上,第一秒感觉不到疼痛,只听到了风声。
紧接着,很快,火辣的灼热感从胸腹蔓延,沿神经末梢激烈地刺进大脑。
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有疼痛,刻骨铭心的痛楚,在绝望中不断重复。
“Say something.”傅云鉴永远这样威胁他。
刷——
他的第二鞭抽在了大腿上。
宁知秋整个人神经反射地板了一下,他张了张嘴。
傅云鉴掐住他的下颌,俯身侧耳倾听:“你说什么?”
宁知秋的呼吸非常微弱,微弱到下一秒便会撒手人寰般,他费劲地重复一个音节:“No.”
以前,在小时候,无论傅云鉴说什么,他的回答始终是Yes。
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还有这一天呢,无论傅云鉴质问什么,他的回答永远是No。
接二连三的鞭打抽到他身上,从小腿到大腿,从胸腹到后背。
傅云鉴很会把持力道,在下半身的力道很重,在上半身的力道偏轻。
鞭子在空气中挥舞,抽在人的皮肉上,发出很沉闷的声音。
宁知秋想要揪住床单缓解疼痛,可惜他的肌肉都被迫放松,失去了着力,只有指尖无力地颤动。
傅云鉴脱掉了他的长裤。
宁知秋狠狠一颤:“No.”
“我必须检视他对你做了什么。”傅云鉴搂起他的脑袋,抓住了他的头发,用力地拉扯,微笑着吐出恶毒的言辞:“你是我的宠物,被别人留下痕迹,主人非常不开心。”
宁知秋按住他的衣襟,竭力睁大眼睛。
然而那挣扎实在太微弱,在傅云鉴眼里,宁知秋的眼睛只眯开了一条缝。
他的鞭子抵在大腿根,冰冷而坚硬。
宁知秋抓住床单,拖着残破的身体,四肢并用地艰难爬行。
傅云鉴轻而易举将他拎回来,耳光甩到他脸上,啪地一声脆响,印下了鲜红的五指印。
“你这样的叛徒,能活到现在,只因为你是我最舍不得的宠物。”
傅云鉴翻身跨坐到他身上,俯身用手指捏住他的舌尖,他在他耳边呓语:“主动一点,Phill,你可以的,你以前不就是这样讨饶的么?”
宁知秋张着嘴,说不出话,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快要散架。
要是那时候,赖在江别宴的车上不走就好了。
然而这想法也只是一刹那的转念,转瞬而逝。
无论重来多少次,江别宴让他滚蛋,他都没有理由选择留下。
“你答应过…”宁知秋的气声非常缓慢,缓慢到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
傅云鉴俯身,侧耳倾听,指腹摸索他的掌心,在掌心上划“Z”字痕迹,就像他复杂的心绪,在这二十年间,千回百转,终究背道而驰。
他曾经是想要放过宁知秋的,这对一个身居高位的人而言,这种想法简直不可思议。
这种不可思议延续到最后,果然分崩离析,他还是做了一个强盗会做的事。
傅云鉴深知自己不是好人,他对宁知秋唯一的温柔,只能是俯身倾听他微弱的言语。
宁知秋闭上眼睛:“我的愿望…”
傅云鉴直起身,微笑着承诺:“好。”
楼下警车响起,Rena敲门:“老板,条子来了!”
“……”傅云鉴把皮鞭塞进宁知秋嘴里:“再见,Phill。”
他来的很突然,走得也很干脆。
傅云鉴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目标,中途的小波折他都可以置之不理。
一个真正的理智派,并不急于一时的报复。
宁知秋扭头,舌尖将鞭子顶出去,脑袋无力地耷拉在枕头上,嘴里一阵又一阵的冒酸水。
他试图把脸埋进枕头,擦蹭脸上留下的脏污印迹,但他实在太疲惫了,四肢依旧无力,他没有多少时间来打理自己。
在警笛声炸响之后,一切都开始兵荒马乱。
无论他多努力从这片混乱中理清顺序,他的努力都成为了徒劳。
江别宴踹开房门,宁知秋从床上滚落在地,剧烈地咳嗽。
“知秋!”江别宴急红了眼,浑身上下都在冒起大火,愤怒、仇恨与歉疚顷刻如生长旺盛的藤蔓,包裹住他那颗不太大的小心眼。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宁知秋,至少在朝圣者眼里,神祇应该是高贵、光洁、不可玷污的,但最虔诚的信徒在这一刻骤然意识到,人们臆想出来的天神,也只有两只眼睛两条胳膊两条腿。
宁知秋也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是无力挣扎、无可奈何。
江别宴将他抱起来搂进怀里。
宁知秋没有抗拒,或者说,他也已经无力抗拒了,呼吸沉钝而缓慢,仿佛病重的人,每一次呼吸都在用刀子划开肺脏,把空气挤进去去,梗在毛细血管最末端,堵着四肢百骸,变得麻木而迟钝。
“对不起。”江别宴咬牙,将他死死按在怀中,用力摸索他的脑袋和肩膀,不敢去触碰他破烂了的衬衣和长裤。
江别宴手足无措地悔恨:“对不起,知知。”
宁知秋真想推开他站起来,然而他对此无能为力,只好任何江别宴抱住了他的肩膀和脑袋,嗅着并不太喜欢的男性气息,默默在心里叹口气。
太丢人了——
什么时候能别这么丢人,他是爱面子的。
“……”宁知秋咬了咬舌尖:“走。”
江别宴脱下自己的衣服抱起他。
覃爻和谢珣出现在门口,江别宴与两人对视,点了点头,抱上宁知秋离开。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谢珣点了根烟,目送江别宴的背影进了电梯。
覃爻回头望向套房内,黏腻的熏香让人闻了很不舒服,他轻轻皱了下眉头,洞见般来了句:“撞上变态了。”
谢珣:“哈?!”手里的烟掉落在地,谢二哈无比震惊:“操,公序良俗不要了是吧?!当着谢大爷的面犯罪?走走,调监控!”
谢珣拉着覃爻去找酒店经理。
当然最后什么也没找到,监控已经提前被破坏了。
宁知秋睡了很久,他在睡着之前,让江别宴拉开窗帘。
月色与星光微弱地弥漫进来,在落地窗前投下窗棂的剪影。
当宁知秋意识到自己没有身处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他终于安心地在混沌中睡去。
江别宴端了温水和毛巾,拧干了帕子,一点点为他擦拭身体。
那些鞭伤并没有使皮肤绽裂,傅云鉴总是很好地控制着力道,他的鞭子材质也非常特殊,不至于把人打出鲜血淋漓的狼藉。
只会留下无数的鞭痕,像在滴血一般的嫣红,在白皙光滑的皮肤上的纵横交错。
就像技术拙劣的画者,用饱蘸朱砂的笔墨在温热的白纸上笔走龙蛇,从左到右,一片凌乱,荒草丛生。
江别宴扭头,指腹重重擦过眼角,帕子落进水里,他对着月光发呆。
半晌,江别宴站起来,从他准备的药箱里找出药膏,细致地覆盖那些痕迹。
等到他的工作结束后,一管药膏耗尽,第二管用了一大半。
江别宴小心翼翼地为宁知秋掖上毯子。
他搬来矮板凳,枯坐在床边,握着宁知秋的手,守着昏睡中的人,出了一整晚的神。
*
把宁知秋丢下后,江别宴回了一趟三中附近。
谢天谢地,理发店大叔还没有收摊回家。
大概老一辈人都比他们这代人勤快些,要是大叔再年轻个十岁,这会儿可能已经关店回家休息去了。
江别宴把车停在路口,钻进巷子里。
也是他运气好,大叔刚结束了一次理发,这会儿店里没有来新的顾客,刚好有空和他聊两句。
江别宴把在路上买的烟酒送给他,说:“白天我来过,您还记得我吧?”
大叔笑着摆手:“捂得严严实实,记不住你才难吧。”
“我问您个事儿。”江别宴正要开口。
大叔劈头盖脸来了句:“你姓宁?”
“啊…不,我不姓宁,您说的是宁知秋吗?”江别宴特别诚恳,把烟拆了给他点燃。
大叔乐呵呵地受了他的殷勤,啜着香烟摇头:“是啊,宁知秋,是吧,是这个名儿?我在这儿干了快二十年了,一辈子都在这里,老头子记性差,偏偏就记得他。”
江别宴乐了:“为啥呢?为啥您就记得他?”
“你想啊。”大叔啧一声,膝盖蹭近他,摆出点谈古论今的架势,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在谈论一个人。
人老之后反应力会变慢,大叔说完这仨字儿,就愣住了,他的下一句,他想了足足三秒。
三秒后,他一拍膝盖:“长得好看嘛!当然就记住了。”
江别宴笑着点头:“确实。”
大叔又说:“还有个,那个娃懂事,听他妈的话,待人接物也很有礼貌。有天,我记着呢,那天下暴雨,他来给他妈妈拿药。老曹不在,让他搁那儿等。”
江别宴低头,想象那时候少年的宁知秋,孤孤单单地杵在瓢泼大雨中,冻得瑟瑟发动,等待着一盒间接害死池雪的假药。
理发店大叔陷入回忆中,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娓娓道来:“我们就劝他回去,再不济,到咱们店里来避避雨。他不肯啊,就要在路口站着,他说他妈妈难受,但是家里最后一粒药也吃光了,他就在那儿等,等曹老板出现,他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你说说,犯得着吗,老曹来了我们肯定会给他说嘛,干嘛搁那么大雨里等啊。”大叔不解地挠头:“你说,为什么呢?”
——站在雨里哭,就没人能看见了。
宁知秋蹲在校门口的花坛边,随口说:“我发现站在雨里哭,就没人能看见了。”
十八岁的江别宴不以为意:“有我在,谁能欺负你?哭啥,不哭。”
盛夏夜晚,偏僻的巷子里。
江别宴沉默,顺着大叔的话叹息:“是啊,为什么呢。”
“对了叔,”江别宴给自己点了根烟,烟嗓低哑,“你说曹老板虚伪,又是什么意思?”
大叔左看右看,确认周围没有人,再次靠近江别宴,小小声地说:“他现在生意做大啦,没人敢招惹,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江别宴举起三根指头发誓:“您说,我铁定不告诉第三人。”
大叔咽口唾沫,干巴巴地说:“他卖假药。那个娃娃买的就是假的,其他人也买到假的了。可是有啥办法呢,老曹他家亲戚就在药监局,开了证明说没问题。他们曹家有关系,上边有人,是吧,要不然生意咋做这么大呢?”
“娃娃,你想想,”大叔说,“那些药可都不便宜啊,老曹真有那么好的心,给孤儿寡母卖廉价真药?也就你们这些娃娃年轻啊!”
江别宴如遭雷亟,整个人僵在原地,他蹲在台阶上,感觉就像有什么洪水咆哮而来,把他的鼻子眼睛嘴巴喉咙全都给蒙住了。
他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他的思维变成了短路的电流,在神经之间摩擦出破损的滋滋声。手里没有燃尽的烟头掉落在地,江别宴浑身一抖:“假的?”
大叔叹气:“我也没证据,但反正我晓得他卖了假药。”
好半天,江别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怎么确定他给池雪母子卖了假药?”
大叔干干地讪笑:“你不信我?叔这么跟你说吧,因为给他们卖,他们发现不了。老曹给那些有钱人都拿的真药,只有像这样孤儿寡母没依靠的,他可着劲儿给人家塞假赚钱。”
“说到底,池雪自己也没怀疑啊。那女娃心好,善良的很,她相信周围都是好人。”大叔叹息:“良善的人啊,不晓得这世道,良善的人才难活下去。”
江别宴起身与大叔道别,他摔回驾驶座,用力地揉了把脸。
直到过道车把喇叭按得震天响,江别宴才从回忆中惊醒,驱车返回去找宁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