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七月初,席钦岳飞到榆西探望他们。
宁知秋在削苹果,江别宴搂着他傻笑。
宁知秋的苹果削好了,切成一瓣瓣地喂进江别宴嘴里。
江别宴衔着苹果瓣送到他嘴边,宁知秋张嘴吃下。
这番互动之嚣张,高情商地说,没拿席总当外人,低情商地说,没拿席总当个人!
两人那腻腻歪歪劲儿,给席钦岳搞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席总忍无可忍掀桌:“能不能听老板把话说完?!”
江别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存在似的,回过头来,特别欠揍地挑了下眉毛。
“哟,这不是年过三十依旧单身离异带一大龄娃的席总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席钦岳微笑:“你丫怎么不死墓园边,趁好给你买一墓地。”
宁知秋把苹果塞江别宴怀里:“我去做饭。”
江别宴连忙摇尾巴:“别勉强,让老席做也行,他以前留学英国,成绩不咋地,厨艺倒是练出来了。”
“?”席总还是个宝宝,席总哪里见过这场面,席总要有小情绪了,席总大闹:“江别宴,你他娘真不拿我当客人啊!?”
江别宴狭眸:“吃我老婆做的饭,便宜你了。”
宁知秋笑了下,趿拉拖鞋进了厨房。
两人目送五指不沾阳春水的高岭之花进了厨房。
比起吃饱狗粮的震怒,此刻更多是肃然起敬,席钦岳瞳孔地震道:“我没看错,那真的是知秋?!”
以前的宁知秋,别说做饭,让他吃他都不乐意,每回吃东西都跟吞毒药一样。
短短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席钦岳的目光死死黏在江别宴身上:“你俩怎么回事?真谈上了?”
江别宴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上挪开,意味深长地回答老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席钦岳服了他了,感叹道:“不管怎么说,他愿意吃东西是件好事。”
来这里之后就发现,宁知秋比以前胖了些,虽然身形依旧单薄,但到底看起来更加健康了,面色也有些红润,而非从前那般饥饿的苍白。
江别宴得意地翘尾巴:“那是,也不看看你江哥死缠烂打的本事,别的没有,就脸皮厚。我们家知知就是面皮薄的啦,一次讲不通那就多讲几次,总有一回他肯定听的。”
席钦岳扶额,叹息着说:“我都没想到他还会做饭。”
说起这个,江别宴也震惊,摸摸鼻梁道:“家里厨子儿媳结婚,请假回老家了,我们俩又懒得出门,外卖点两次就腻味了,他说自己做。”
席钦岳好奇地问:“他给你做的什么?”
江别宴回味无穷地表示:“青椒炒鸡蛋,贼拉好吃。”
席钦岳哭笑不得:“就一青椒炒蛋,你丫那表情跟吃山珍海味一样。”
“你不懂,老婆做的东西,一定是世界上最棒的美味,你这种单身狗不懂得啦。”江别宴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摆摆手。
那小人得志样儿给席钦岳看得脚痒,恨不能踹他。
“你身体怎么样?”席钦岳很关心他的摇钱树:“不影响你将来营业吧?”
江别宴掀桌:“你满脑子都只有钱。”
“是的,”资本家席总非常坦诚,“你要是不能赚钱,我就要考虑和你解约了。”
江别宴咬手绢:“呜呜呜你好狠的心。”
席钦岳一脸冷漠,这招对他没用,他瞅着江别宴:“你的钱都够你再开一家微光了,更何况你背后是江家。江别宴,你们京城的贵族,混成你现在这吊样的,就你一家,别无分号。”
江别宴回国签微光时,席钦岳就知道他是为了宁知秋。
果不其然,签约完毕当场罢工不说,还拐走了他们编剧部的王牌,两人跑回内陆逍遥怀旧。
逍遥怀旧也就算了,偏偏还搞事,头天进局子,隔日摔断腿。
“你俩回来冒险的吗?盗墓去了?”席钦岳非常怀疑:“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俩干了什么违法勾当。”
江别宴不以为然,哼笑戏谑:“瞧你这话说的,老席,我俩没偷没抢,遵纪守法着呢。就是外面有人不安好心,想抢我老婆。”
席钦岳竖起耳朵:“谁?”
江别宴上身前倾,危险地狭起长眸:“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初知知进微光,是谁拜托你爸的?”
“……”席钦岳一哆嗦,举手发誓:“我不能说。”
江别宴冷冷一笑,嘴里吐出三个字:“傅云鉴。”
席钦岳豁然起身,满脸震惊地摔坐回去,他心神不安:“你别提那个名字!”
看他反应,江别宴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他拧紧眉头:“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宁知秋大学毕业后,到他进微光之前,这四年时间,途中发生了什么?”
席钦岳面如死灰,连连摆手:“老江,这个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那时我还在外边瞎混呢,知秋刚进微光那会儿,我就见过他一次。”
江别宴看着他。
席钦岳喉头发干,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老江,我这么跟你形容,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见到鬼了,他整个人瘦的脱了形,整整一年都没说过话,公司里的人一开始都以为他是哑巴。”
江别宴想象着席钦岳描述的宁知秋,心口疼得难受,像被什么揪着,窒息般的痛楚,他低下头,深呼吸平复情绪。
席钦岳讪讪地笑:“他现在这样,真的好多了,好很多了,江别宴。对于他来说,最痛苦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但千万别让他再回到那时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别宴重重点头:“我明白。”
席钦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厨房里的香味飘出来。
番茄炖牛腩。
宁知秋很认真地把番茄切成小块,他的刀工很好,切出了酒店大厨的水平。
番茄在锅里炒香,牛腩在砂锅中煮熟,把牛腩倒进炒出汁水的番茄块里,大火快炒,然后加清水,倒进砂锅,转小火慢炖。
江别宴探头:“知知。”
宁知秋回眸,朝他伸手,江别宴握住他的手,进了厨房,亲了亲他的脑袋:“我帮你。”
“……”宁知秋没有客气,指了指葱条,言简意赅:“剥皮。”
在国外生活过的人,很少有不会做饭的。
江别宴捡起带泥的葱条,在水龙头下冲洗一番,熟稔地撕去带泥的表皮,薄而透明的一层。
宁知秋看也没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江别宴递来的干净葱条,在案板上快速切段备用。
江别宴自觉地剥蒜,宁知秋愣了下:“不用剥。”
江别宴把整蒜放案板上,宁知秋放平切刀直接往下拍。
啪啪两下,拍成碎瓣儿,蒜皮很轻易便择了出来。
江别宴鼓掌:“哇!”
席钦岳在旁边看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太虚假了江别宴!
宁知秋揭开锅盖,勺子伸进砂锅里搅拌。
他站着站着就站累了,恰好人高马大的江别宴就在旁边。
宁知秋斜歪过去,正正好靠在江别宴肩头,慢条斯理地搅汤。
江别宴吹掉他头顶的蒜皮儿,搂住他的腰,趁机揉了揉。
宁知秋耳根微红,仰头看他,江别宴一脸无辜地眨眼。
“……”宁知秋说:“尝尝?”
“好。”江别宴顺从地亲了他一口。
“不是尝这个。”宁知秋扶额,勺子从锅里舀出汤汁:“这个。”
还在冒白花花的热气儿,江别宴鼓足腮帮,用力地吹吹吹。
在宁知秋胳膊举得酸乏之前,江别宴弯腰低头,就着他递过来的勺子喝汤。
江别宴很大声地砸吧嘴,惊喜地说:“味道很好!”
宁知秋弯了下眼睛,垂眸道:“那就好,要加盐吗?”
“不用,咸度刚好。”江别宴柔声说。
席钦岳敲门:“喂?喂喂喂?我是人吗?我是狗吗?喂喂喂?”
宁知秋弄了一个炖菜,两个炒菜,一道汤。
席总在餐桌上等饭的时候,竟然有种皇帝等候服侍的错觉,宁知秋做饭在席钦岳的想象中简直是天方夜谭,而这天方夜谭随着四道菜上桌,终于落回真实的人间。
席钦岳有点感动,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感动,他握着筷子语无伦次:“知秋啊,太难得了,宁知秋,你终于活得像个人…啊呸,不是,我是说,你终于像在活着…呸呸呸!”
江别宴哭笑不得:“成了老席,明白你的意思,甭开口了行吗?”
宁知秋把盛了米饭的小瓷碗送到他面前。
席钦岳腾一下站起来了,两手去接碗,那态度简直称得上毕恭毕敬,顺带浑身激动地颤抖:“谢谢谢谢,感谢人民感谢党感谢老天爷给我这个机会,我就想表达一下我的感动之情……”
桌子底下,江别宴踹了席钦岳一脚。
席钦岳一屁股跌坐回去,他的视线追随着宁知秋,直到宁知秋在江别宴旁边落座。
食不言寝不语,三个人静静地填饱肚子。
席钦岳感动道:“老江你没骗我,知秋做的饭真好吃。”
江别宴起身收拾碗筷,把试图站起的宁知秋按回椅子:“你歇着,我收拾。”
餐盘都放进洗碗机,江别宴返回客厅。
宁知秋坐在可以前后摇晃的小沙发上,怀里抱了本小说在看。
席钦岳打量着宁知秋,就像操心的老爹打量自己那不争气的好大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掩饰不住几欲泪流满面的激动之情,他说:“知秋啊。”
宁知秋原本两只脚都踩在摇摇椅上,书举起来挡住了脸,全神贯注地一目十行。
听见席钦岳的喊声,他把书放下来,疑惑地望向对方。
江别宴胸口就像被莫名其妙的柔软幸福填满了,他斜倚门框,笑笑地凝视宁知秋。
席钦岳在和他说话:“你现在开心吗?”
宁知秋思来想去,开心这个词,它的定义离他太远了,所以他选择回答:“还行吧。”
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席钦岳连连点头,他真诚地撮合两人:“老江他真的很爱你,他为了你回国,国外的事业就等于放弃了。知秋,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伴儿不孤单么,他在这里照顾你,我觉得很好。”
宁知秋笑了下:“席总的副业改当媒婆了?”
“呃…”席钦岳闹了个大花脸,双手拍拍膝盖掩饰尴尬和不安,他压低嗓音:“你的来历不一般,知秋,你的过去我也从不过问。但是现在,只有江家能护你。将来不管你犯下多大事……”
他顿住,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对,于是绞尽脑汁,委婉地斟酌词句:“如果M国那边的人要对付你,江家出于庇护亲属,也一定能保你周全。你懂我意思吗?尽管江别宴只是庶出,但他们家就俩儿,再怎么说都是疼着的。”
——结果也没委婉到哪儿去,还把江别宴的老底给掀了。
江别宴不太喜欢别人提他家事,涉及到上位者,总是讳莫如深的。
更何况江别宴在那些人眼里,就是个离经叛道的纨绔子弟。
江家人鲜少过问他,他也很少回江家。儿子和老子,相看两相厌。
宁知秋掀了掀眼帘,看来没怎么听席钦岳苦口婆心,继续闲闲地看书。
席钦岳真是操碎了老妈子心,暗骂自个儿皇帝不急太监急,他真心实意为他好,忧心忡忡地关切:“知秋,五年了,你就放下吧。人总得向前看。”
“…我知道。”宁知秋的脸藏在书本后,看不清他的神情,语气很淡漠:“如果哪天要走,我会记得告诉他,还有席叔叔和你。”
席钦岳愣住了:“你走?走哪儿去?宁知秋,你能上哪儿去?”
天涯海角,都不是你的家。
宁知秋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池雪死的那天,他就没有家了。
当席钦岳这么发问的时候,他的提问甚至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宁知秋仰头望天,书摊在脸上,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轻飘飘地自哂:“是啊,我哪儿都去不了。”
只能在江别宴和傅云鉴之间做选择——
真叫人头疼。
宁知秋把书本合上,扭头冲江别宴喊:“渴了!”
江别宴立刻稍息立正:“西瓜汁橙汁草莓汁西柚柠檬椰子,都是鲜榨新鲜的,要哪个?”
“嗯…”宁知秋眼珠稍转:“西柚加椰子。”
“好。”江别宴特高兴地榨汁儿去了。
这场面,给席总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家伙是你的骑士吗?随叫随到随便使唤那种?!”
——夫纲呢!男子汉气概呢!泰迪攻的尊严呢!
通通都没了。丢人啊,江别宴。
席钦岳默默捂脸,没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