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棒极了”的东国人，此刻正给锐文带来越来越大的压力。

最开始的时候，锐文还能占着对“凡人”身体操控更加熟悉的优势进退自如，甚至还能趁隙出言调侃一二。然而随着卢笙快速掌握诀窍，锐文只得马上认真起来，用全副身心去应付愈加凶猛的攻势。

与此同时，一种狩猎的兴奋感贯穿了锐文全部的精神——每一次从死亡的边缘逃脱出来，都感受到血液在沸腾——对手是一位有价值的，旗鼓相当的敌手，一个黑暗中的同类。本能的求生欲与征服欲在体内碰撞，从最开始的微弱律动进展到剧烈的震颤，犹如地狱深渊里刮起的致命风暴。

“砰——”

天顶的玻璃窗被坚硬的触手误伤，砸了个粉碎，晶莹的碎屑大雪一样纷扬下落，与黯淡的星光交相辉映，散发着诡异的淡蓝色光芒。

锐文迅速收手后撤，隐匿入黑暗的爆炸废墟中。对方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暂时的停战未让锐文有片刻的松懈喘息，周围的黑暗若有实质，裹得他喘不过气来，剧烈的心跳声犹在耳边。在降低身体密度，准备融入周围物体的时候，他闻到一股熟悉的腥味，舌尖朝嘴角轻轻一滚，带回来血的味道。

还未来得及分辨那是自己的还是卢笙的，利刃厉声破空，锐文条件反射地就地一滚，躲开身后的突袭，与此同时反手扔出一把碎石。趁着他躲避的时刻，锐文飞身而出，直刺向他的胸口。

“Checkmate。”锐文暗道。

“刺啦——”千钧一发之际，卢笙以另一只硬化的触手挡住了这次强攻。两人的触手相撞，发出比指甲刮擦金属表面还要刺耳的诡异声响。半空中的碎石此时才噼噼啪啪落到地上。

“还真是顽强啊。”锐文在急促的呼吸间快速道。

“你也是。”

两人都失去了隐匿的机会，只能再次开始硬碰硬的肉搏。身体在触手激起的风暴中相撞，又在舞蹈般的致命缠绕中纠缠。每一次攻击都遭到反击，每一次佯攻都接着一个意想不到的袭击。动作快得让人类的眼睛无法跟随，唯有高速摄影机的慢放才能看出其中门道。

而这种由想象和欲望创造，借数据照进现实的奇异“生物”，在此供人取乐而惨遭蹂/躏。这比斗兽场还要引人入胜得多，因为谁都知道这怪物的身体里是活生生的人，和每一个观众同样构造的碳基生物。而且他们都是那么地强大而又迷人。

锐文感到身体被锋利的触手划破，从表皮，到肌肉，一种嵌入肉/体的灼热疼痛已经蔓延到骨骼。同时他也很确定自己给对方造成了同样的伤害。“凡人”的身体破坏起来，和真正的人类没有什么区别，触碰到表面会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力，要想穿破则会受到巨大的阻力。

每一次增添新的伤口，锐文都会忍不住皱眉。而卢笙，每次他的脸从黑暗里浮现出来，锐文都能看到那眼神——玄冰一般，冷冽地燃烧着。

成为敌人，实在是太遗憾了，锐文想。如果有选择的话，真想永远和他当队友。如果……

“人工太阳能量不足1%，进入红色警戒模式。”毫无感情的电子提示音再次响起。

天空中的暗星断电一样失去了光辉，彻底的黑暗密密实实笼罩下来。

“你们再这么打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假面人慌乱的叫喊从远处传来，“快去阻止锐文！”

锐文此时正在与卢笙纠缠，当势均力敌的强者决一生死，谁都没有给对方留下致命的破绽，谁都无法击溃对方强硬的防御。直到现在，他们都没能侵入对方的精神，展开“吞噬”的攻势。

几个杂乱的脚步声正在接近，锐文喘/息着说：“真希望能和你……公平地来一场。”

“可不是我……不想公平。”他边说边用力以触手抵挡着锐文愈压愈近的脸。

“如果……”锐文说着突然撤了手上的力，将触手往下一横。卢笙反应不及，未收回往前的力，一下循着惯性被绊倒。锐文就势压了上去，从身后束缚住他双手，镇压了他一切反抗。

紧接着锐文向前倾身，贴近他耳边气息急促地道：“你靠他们压制我，吃了我，生还……你就是胜之不武。你会永远……耿耿于怀。”

他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只好朝另一边偏过头去。即使是灰色泡泡的“凡人”身体，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说话还是散发着灼热的气息，这让他很不适。

与此同时他愣了一下——手心划过两道又痒又痛的轨迹——锐文在上面写了什么？

而正在这时，趁他松懈的一瞬间，锐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入侵。从触手开始迅速渗透进他的身体。

被侵入的痛苦让他猛烈地颤抖，他之前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个身份，也没有尝试过这种互相吞噬对方身体与精神的战斗方式。仿佛能看到锐文强势的精神力如海啸般铺天盖地，一下就将他完全淹没。

然而他绝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弱者，他走到东国的顶尖，靠的不是别的，而是不逊于锐文的艰险。更何况他的命不只关系到他一个人，他还担着别人的希望。

“我……还不能……”他从剧痛带来的失神中冷静下来，专注带来的精神力提升显而易见。

很快锐文就感受到了他的反击，来得快而猛烈。像是意识海里骤然垒起了一座高峰，峰顶燃烧着炬火，当永恒的黑暗来临，那是唯一的光。

那光亮虽然冷，但却极为刺眼，并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周围扩张。很快，原本被锐文侵占的领地全部失守，他被步步紧逼，退回了自己的起点。

这时他俩成为了夜空里一对遥远的伴星，相互映照，相互吸引。同时也互相警惕，互相排斥，惧怕一走神就被对方身边的时空扭曲吞噬。

恰到好处的平衡在这时意外地形成了，一切都仿佛被静止。

锐文的意识里涌起一种周围极度空旷安静，而自己的感官又无比清晰敏感的感觉，如同不着寸缕地漂浮在太空里。

之前每一次即将战胜其他人的时候，也会有一瞬间涌起这样的快意。然而这次不太一样，那种被抚慰的满足感被无限延长了。奇怪的是，锐文原本以为这是胜利时征服欲得到满足的快乐。可是这一次，明明还没有决出胜负，精神上却异常满足，甚至可以将当下的情绪称之为欢愉。就像泡在温水浸润的按摩浴缸里，每一寸神经末梢都被恰到好处地刺激，直到完全放松。

可惜这种让人想要无限沉溺下去的感觉并不能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