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看来，这只是两个灰色的泡泡撞在一起，融合成一个的过程。没有人能知道他们两个精神世界里的山呼海啸，更加难以理解现在近乎静止的局面。

小博在陷入黑暗之际果断投下了燧石，此时已恢复人类的身体悄悄接近。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到底谁赢了？”不远处，假面人激动地喝问道：“里博瑞特，你不该对此作出解释吗？”

里博瑞特平静的声音在周围响起：【对不起，阁下，他们现在所在的空间并不是我能涉足的。】

他的语气变得暴躁：“你这是什么意思？东国还有你去不到的电子场域？”

【在这里，Survive的规则具有最高优先级。】

假面人放弃了和系统AI的无效争辩，转向一个追随者，冷冷地说：“你去，变成‘凡人’，随便谁都好，弄死一个。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博仔细听着，尽量在黑暗中定位。要把假面人变为“凡人”，再顺利逃生，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是她必须做到，否则打破现在的平衡，结果只会是更大的悲剧。

“不……”那边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阁下，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

“所以我也会做到我的承诺。”假面人打断了他的话：“给你数字永生，给你的受益人自由。”

“但是……”

“砰！”一声沉闷的碰撞声，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碎片撞击声。小博很快明白，他们打起来了。

——就是现在。

她飞快闪身迈出遮蔽物，迅速锁定了离得最近的敌人。那黑暗中的一点光亮，正是对方的眼睛。对视，把对方变成“凡人”。一气呵成。

“啊！”

突然，伴着敌人的一声尖叫，一道闪光从极近处的废墟中央发出。只在一瞬间，巨大的光芒和能量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周围的气体和尘埃云被激发成为光辉夺目的彩虹色，并以极快的速度填充满周围的空间。

时空静止与时间流逝的感觉同时占据了身心，仿佛死前大脑活动爆发的时刻。

“还是失败了吗……”

此刻网络上沸腾了，提前准备好的，临时赶出来的通稿铺天盖地——东国和北国最耀眼的明星，在这里，此时此刻，同时陨落。这无疑是Survive诞生以来最盛大的一个议程。

游戏结束，无人生还。

小博想着这样的结果，倒也不是太伤感。毕竟自己也将一同消失，不会被单独留下，在孤独和悔恨里，熬到下一场夺命的游戏。

只是很可惜，没几场就能结束“生还”的生涯，过上正常的生活了。如果成功了，那就太好了……可以不用做“天子”安排的工作，到时候自己应该会去当一个网络工程师。数据的世界，闪烁的代码，多么美丽。看来抱大腿果然是不行的……可是卢笙哥哥那么强，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这似乎比自己的死亡更不合理。

还有那些北国的人，简直让人无法理解。那个女人，明明救了自己，最后又为什么要背叛？那个检察官，现在会很失望吧？应该还很后悔，如果他留下，应该会比自己更有用。还有那个锐文，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讨厌鬼，总是自以为幽默地说一堆废话。尽管他确实很强，但是总看不起人地叫人“小朋友”……

【叮咚……】

一连串清脆的铃声响起，宛如微型电子元件之间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来自卢笙的通讯请求。非已设置的屏蔽状态下，将在10秒后自动连接。】

“接通。” 小博毫不犹豫地说道，尽管她还没弄清状况。

弹出来的全息投影上，卢笙神色紧张，连额发都已被汗水沾湿。背景是一个后现代风格的阳台，远处林立着一圈圈被晚霞缠绕着的高楼——他进游戏之前所在的地方。

“哥！你……” 小博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又感到恐惧，不确定这是否为现实，也不能肯定卢笙现在是完全安全的。

“还好吗？” 卢笙不安地看着小博问。

小博立刻回答：“我很好！”紧接着她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们都出来了，是吗？”

卢笙点了点头，神色顿时放松下来。

见他也没有什么危险，小博立马兴高采烈起来，恨不得手舞足蹈。眼下再没有什么能比平安生还更让人开心的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回东国？”

“恐怕没有那么快。”卢笙渐渐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神色，慢慢解释道：“还有些事，要在北国办。”

“什么事？”话音刚落，灵光一现，小博忆起之前卢笙说要留在北国是为了和锐文一起去找艾比的下落。可是现在……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锐文他……你还在他家吗？”

卢笙淡淡地点点头，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一丝喜怒，更窥不见一毫游戏的胜败。小博一时也不清楚，对于锐文的事情，他是否真的像表现出来的这样无所谓。毕竟他们当时是在争抢一个生还的名额，他现在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就意味着锐文已经……

“怎么？”一个非常熟悉，但此时却让人极度意外的声音穿过空气，借助电磁波传到耳边。小博刚露出惊讶的神色，那人继续道：“才几分钟没见，就开始想我了？”

“锐……锐文？”

只见一头乱蓬蓬的金发从边缘挤进了投影，随即是他整个上半身，占据了背景的绝大部分。卢笙偏头撇了撇嘴角，最后还是往前挪了一下，挺直腰板，给身后的人让出空间，同时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看到哥哥我成功生还，是不是高兴得都说不出话来了？”锐文亲切地笑道。

“你才不是……”小博本想对他到处冒领“哥哥”这个称呼的行为表示抗议，然而说着说着却突然哽咽起来。她知道自己终于是成功了，最后的放手一搏让卢笙和锐文有了你死我活之外的选择。但还是受不了在北国的“敌人”面前如此丢脸，她低下了头，想要掩饰自己吸鼻子的动作。

锐文刚说两句，就见对面的小姑娘眼眶都红了，一时也手足无措起来。卢笙又转过身来，责备地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哄人他很擅长，但是这个“人”，不包括小孩儿。

“晚点再联系。”卢笙说着，关掉了投影。

他刚站起身，锐文就连忙道：“我可不是故意的。”他没有搭理锐文，头也没回地往房间里面走。锐文可不喜欢没事儿瞎撩拨别人的怒火，于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卢笙进了客厅，丝毫不客气，往侧边的客位上一坐，再朝中间的主位抬了抬下巴，示意锐文道：“请坐。”

锐文愣了一下，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主是客。对方仰着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眼神却相当坚定，最终锐文还是照他的话坐了下来。

“你们北国到底在干什么?要干什么?”他开门见山地问。

“太多了，”锐文坦然道：“我甚至不知道你具体问的是哪一件事。”

“‘永生’病毒，数字生命实验，这些都不谈。先说Abby，J，还有这次游戏里那个女人。”

“Abby失踪跟他们没有关系。至于J……”锐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不提获取了J记忆的这个意外插曲。“实话说，我不清楚。但是我猜那个叫Dolly的女人和J有很紧密的联系。”

“她是谁?”

锐文摊手道：“如果我知道，就不会发生那么被动的事了。”

卢笙闻言皱眉问道：“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

“是你救了她，并且让她加入队伍。”

锐文无奈地解释说：“那只是巧合，还有顺便。”

卢笙一脸不信的表情：“但她对你很熟悉。”

“那是因为她是我的粉丝。”锐文理直气壮地说，紧接着又补充道：“至少她是那么表现，或者说，表演的。”

卢笙破天荒地冷笑了一下。锐文不寒而栗，只好承认：“我确实因此而放松了警惕，没有注意那些异常的地方。我为我的虚荣心和沾沾自喜付出了代价。”

闻言卢笙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平静地问：“连里博瑞特也查不到吗?”

锐文摇了摇头，解释道：“你知道的，有些人会选择保密个人信息，她就是其中一个。”

卢笙定定地看着锐文，似乎在探究他话语的真实性。刚开始锐文毫无畏惧地端坐着，任由他评判，然而时间一长，气氛就变得不对劲起来。这好像背叛的人是自己一样，事实上自己也确实隐瞒了一些东西。锐文开始感到心虚，忍不住从对方凝视自己眼睛的视线中逃开。更让人羞恼的是，尽管对方其实没有立场来质问，但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接受了。

“好，”卢笙终于打破了沉默，继续问道：“那个戴面具的人，有头绪吗?”

“有一点儿。”锐文顿觉压力小了很多，朝后往沙发背上一靠，悠悠地说：“我猜我们很快就会和他再次见面了。你应该也收到通知了吧?圣诞节当晚的庆祝宴会，所有生还的选手都会去，还有一些相关的从业者。”

卢笙颔首，又问道：“J的事……”他停顿下来，似乎在斟酌措辞。锐文耐心地等着，他过了几秒才又接着说：“有办法接触吗?”

锐文现在其实已经把J的事推测了个大概。他知道那个假面人的身份，也知道J和那人的瓜葛。同时也猜到J和那个叫Dolly的女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然而因为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的真实样貌而无法判断。更无从推敲那个女人和假面人之间是否有关。但是这些，目前还不能对面前的人和盘托出。

于是他想了想，捡着方便透露的信息说：“J把他的遗产受益人设置成了我。虽然没有什么资产，但也有一些私人物品，葬礼之后会被打包送到我这边。”他话锋一转，说：“明天J的葬礼，你会去吧。”

说的是肯定句，卢笙也不负期望地点了点头，沉声说：“我会去的。”

锐文终于放松地笑了。两人沉默下来，空气变得有些凝重，锐文觉得，这时候如果身前的桌子上有杯酒，最烈的那种，能让人喝完就忘记一切，沉湎在放纵里，那就再好不过了。

过了半晌，卢笙才又开口问道：“还有一件事，游戏结束的时候你听到提示了吧?”锐文朝他投去询问的眼神，他继续说：“从生还人数来看，那个人没有骗我们。除了我们在场的那些人，还有一个人，藏在黑暗里。”

锐文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刚退出游戏就想和你讨论来着，结果你第一件事就是往东国发通讯请求。”

卢笙没有搭话，反倒显得锐文这抱怨一般的语气有点幼稚。于是他只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那个人很厉害，像是算准了一切。卡在第二个昼夜成为‘神’，然后躲起来，直到别人的杀戮送它生还。”

“圣诞节，我们会见到它。”卢笙说。

“没错。无论是人是鬼还是神，很快就知道了。”

卢笙点点头，而后没打招呼就站起身来。锐文疑惑地看着他穿过客厅，走到大门口。

“你要去哪?”

他回过头来，淡淡地抛出三个词：“吃饭。休息。睡觉。”

锐文看着窗外已经黑透了的天，不解地问道：“你打算去哪儿……吃饭睡觉?”

“随便。”他无所谓地说。

“你一个人?”

这次换卢笙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他没有说话，显然是认为锐文问得莫名其妙。

想来以他的个性，也不可能在北国有什么素未谋面的网友。锐文站起身来，一边朝他走去，一边笑道：“那正好，我带你去个地方，找点儿乐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结束了终于,时隔两年！下一章去gamble，一穷二白了现在，需要爆点儿金币。我尽量当一个快乐的周更选手，保持写作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