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雪领着简夜往里走，“阿爹很好，近些日子精神是越发好了，这会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呢。”她顿了一下，脚步没停，却慢了许多，“伏白和思将军可还安好？”

简夜也好些日子没看到宋归语了。思无涯是挺好，呈上名册之后大受褒奖，说不定这会正在秋月楼听曲儿呢。

“他们也好。”

——

一只枯瘦皮皱的手从矮桌上拿起茶盏，递到鼻间嗅了一下，柏万古正半躺在摇椅里，眯着眼睛，手拿着茶盏在鼻间晃晃，接着喝了一口。酒还没下肚，就听见柏雪的声音传来，嗖的一声，矮桌上的酒壶已经被柏万古藏进了盖在身上的披风里。

“阿爹，您看谁来了。”

柏万古半坐起身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这是……阿夜吗？是阿夜吗？”

“是我，我是阿夜。”简夜疾步上前，在摇椅边半蹲下，说:“伯父近些年可还安好？”

柏万古拉着简夜的手，面目慈祥，“真是阿夜啊。我好，我很好，上次见你时你还和雪儿一般高呢，现如今，蹲着都这般高了。这眉眼……没变，像、像极了你外祖啊!”

“阿爹。”柏雪看着柏万古腰间半漏出来的酒壶，质问道:“你又偷偷喝酒了？”

“老头子我、我就闻闻。”柏万古把披风下的酒壶拿出来，递给柏雪，“不信你颠颠，满满一壶。”

柏雪伸手接过酒壶，说:“你要是再敢喝酒，我就把方圆十里卖酒掌柜都请过来，我看谁还敢给你酒喝!”

“嗯、嗯、我知道了。”柏万古胡乱应着，手撑着椅背想从摇椅上起来。简夜连忙伸手去扶他，柏万古拽住了简夜的手，说:“今日老头子高兴，阿夜陪我出去逛逛吧。”

柏雪一脸担忧，说:“阿爹——”

“我知道。”柏万古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老头子我保证走几步就回来，好不好？”

简夜双手馋着柏万古，看着柏雪道:“放心吧，我定安然把伯父送回来。”

“那、就有劳阿夜了。”柏雪转头看向柏万古，叮嘱道:“阿爹您若要是走累了，就先歇一歇再继续走，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

“你此次来是有事吧？”柏万古手搭着简夜的胳膊，走得颤颤巍巍，“老头子我知道，你可能会来……”

简夜搀着柏万古走下阶，说:“嗯，伯父可见过我父亲？”

“没见过。你阿娘出走的那几年，倒听你外祖提起过，你外祖不喜欢他，说的都是他的坏话。”柏万古说着笑了起来，手掩着唇咳了几声，又继续说:“他说得越多，就越后悔。喝醉了就拉着我、说他错了，若是他不阻拦，你阿娘可能就不会走，可酒醒了之后又继续骂。”

简夜眉心蹙了蹙，看来柏万古也不知道他父亲到底是何人了。

“那伯父还记得我外祖都骂了些什么吗？”

“记不清了。”柏万古眼神凝住，思绪飘得远，“太久远了，记不清了，依我对你外祖的了解，无非是些，臭小子!也敢拐我简洲的女儿……之类的，哈哈、你外祖的脾气可是冲得很呢!”

柏万古越走越慢，喘得厉害，简夜扶他在路边坐下，说:“先歇歇。”

“老了，不中用了。”柏万古喘着粗气，说:“老头子不想服输都不行了，走两步就喘成这样，老了、老了!我最后一次进泛京时，你外祖给了我一封信，说若有一日，你问起你父亲之事，就把信给你，若你不问，那我在死前就把信烧了。”

简夜瞪大了眼睛，“我外祖给我留了信？那他为何不直接给我。”

柏万古声如枯槁，“你外祖说，你从未问起过你父亲之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他想你若是有一日想问，可能会来找我……老头子一直在等，就怕我死了，你也不来，那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看啊。”

简夜和柏万古并排坐着，看着街道上商贩来往叫卖，熙熙攘攘的行人，说:“伯父恩泽东昭，柏雪姐姐又师从鬼医，你会长命百岁的。”

柏万古也看着街道，眨巴着眼睛，说:“这城我守不了多久了，人我也守不了多久了。我这一辈子过得畅快，够了!老头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雪儿。她若是和一般女子一样，我就不担忧了，柏家的家底足够她富裕一生。可她志不在此，不管是瀼河还是孟都，都困不住她。人活世上不易，老头子只求来日若是你能伸手的地方，拉她一把。”

“那是自然，伯父放心。”

柏万古已到了耄耋之年，身体也不硬朗，简夜也不敢让他久逛，走两步歇一歇，路过个酒楼，柏万古还想进去喝两杯，简夜连哄带拽才把人送回了府。

——

近几日别院也热闹，府中已经迎来送往走了好几批美人小倌，岐次坐在院子里盯着小池子发呆，总觉得这几日太冷清了。

他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在手中细细捏着，想起来对旁边的人说，“你先去趟秋月楼，白玉珂那边已经办妥了，现下就差最后一步。”

“是。”清尘犹豫了会，又说:“白家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岐次把掌中搓好的圆球放在石桌上，又抓了一把雪。“荠荷值那个价。白家只会庆幸我把人收下了，眼下他们一心都在刘空身上，有舍才有得。”

敢往行欢府上送人，自然要付点代价。

清尘也不再多话，出了府就直往秋月楼而去。

岐次把揉好的两个圆堆在一起，用手指认认真真的在雪球上划刻了一番，可怎么改都差点意思，不是不像，可就是怎么看都比不上真人。

秋月楼上弦斋内，白高衡满脸不屑的坐在软垫上，听着屋外传来的吵闹声，语气透着不悦，“岐次真喜欢这种地方？”

“是啊，我盯着他也有两三日了。”白玉珂说:“这几日他总往这跑，听说他来者不拒，荠荷、水仙、腊梅……一掷千金，只为听美人抚上一曲儿。”

白高衡嗤笑一声，“关了屋门，谁知道他在里面干些什么？长那么一张脸，他倒是不浪费，男女通吃啊!这种酒色之徒，怪不得只能当个质子!”

“表兄你既然瞧不上他，为何要请他吃酒？”

“你懂什么？”白高衡瞥白玉珂一眼，说:“他再不济也是西宁二皇子，打不得杀不得，不然岂能让他如此嚣张!京街巡查本来一向由皇城司负责，如今连我们亲军司也要日日在京街上晃荡，做些杂事，这些可都拜他所赐!如今他又勾搭上了简家，父亲岂能安心？前些日子父亲已经往简家送了好些个美人小倌，可探子来报简夜离开了泛京 ，你说若是他回来，发现别院里也添了新欢……”

“那两人关系破裂也是迟早的事。”白玉珂一脸敬佩，恭维道:“表兄好计谋啊。”

“美色当前，美人在怀，谁又能真做个柳下惠呢？你且看着吧!”

白玉珂看着对面的空着的位置，不忿道:“在这泛京他不过是个区区侍郎，也敢让表兄等这般久，我看他——”

“你觉得如何？”屋门忽地被人推开了。

岐次携带着浓重冷意而来，嗓音也冷 ，屋里被暖炉熏得犯困的气息都散了几分。

白玉珂缩了缩脖子，说:“我觉得……觉得岐侍郎真是气势凌人，我甚是敬仰。”

岐次掀袍落座，看了看四周，说:“白指挥使今日相邀，就这般没诚意，唱曲儿的都没一个？”

“岐侍郎别急。”白高衡心中暗喜。

他拍拍手，只见花妈妈扭着胯，带着几个身姿丰腴恰到好处的女子走进屋来。她樱唇含笑:“公子，这些都是楼中极善舞资的姑娘，今日定叫公子们尽兴而归。”

白高衡鼻间“嗯”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且慢。”岐次懒懒地抬眸看了两眼，眼眸清冷一片，“就这么几个姑娘，花妈妈是不是瞧不起人？对面坐着的可是宰执白家的小公子，你不会不认识吧？”

花妈妈眉开眼笑，挥舞着手中的巾帕，说:“白家的面子谁敢不给，我这就叫荠荷出来~”

“再多叫些姑娘来。”岐次勾起一抹笑，“白指挥使不差银子!”

白高衡听闻此言，也露出笑来，果然是个浪荡子。“岐侍郎高兴就好，今日岐侍郎若是看上了那个姑娘，我替她赎了身，送与岐侍郎便是!”

“那我便不同指挥使客气了。”

白高衡看着屋里的莺莺燕燕，目光落到荠荷脸上时也闪过一丝惊艳，很快又正了神色开口道:“岐侍郎远来是客，本就不用想得太多，安安心心听听小曲儿也挺好!何必搅弄到是非当中去，落得个吃力不讨好!你说是吧二殿下？”

这一声喊的是二殿下，而非岐侍郎，意思很明确，这是在告诉岐次，一介他国皇子，何必参与到朝堂纷争中来。

岐次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无笑意，“我本就无甚大志，不然怎会来这泛京呢？”

这话虽如了白高衡的意，可他最瞧不上这种人，话说的阴阳怪气，“识时务者为俊杰，岐侍郎也算得上俊杰了。”

岐次不理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茶盏，神情淡漠地盯着舞乐之人。白高衡当他看入了迷，掩唇咳了一声，给白玉珂使了个眼色。

白玉珂和白高衡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小声询问，“岐大人，可有中意之人？”

过了半响，岐次才懒懒回了一句，“我都喜欢。”

白玉珂和白高衡皆是一愣，白高衡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岐侍郎好兴致，可这楼中一半姑娘都在屋内，也不能全都赎了身，于岐侍郎的名声也不利。”

“无妨，身前身后名罢了。”岐次冷冷道:“不过这些姑娘确实多了点，若是指挥使觉得破费，就随便挑几个吧。”

白高衡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什么话!几个姑娘白家还买不起了？

“不破费，岐侍郎若是喜欢，全都送与你又有何不可。”

花妈妈收到了清尘的消息，今日屋内的都是些本就到了年纪要放出楼的姑娘。她柔声细雨:“大人，并非是妈妈我不愿意，这可都是我楼中最受欢迎的姑娘们，你若是都带走了，我这楼可怎么办啊。”

“表兄又不缺你银子。”白玉珂说:“你再找几个就是了。”

花妈妈抚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模样，“行吧，妈妈我也不是不识趣之人。看在指挥使的面上，这些个姑娘我就只收大人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什么!”白高衡捏着茶盏的手一抖，大惊道:“你疯了不成？一张口就要一百二十万两，你知不知道当朝二品官员一年俸禄不过二百两？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敲诈敲到我头上来了？”